王充閭簡介

來源:文書谷 1.74W

故園心眼

王充閭簡介

作者:王充閭

母親——故鄉,故鄉——母親,童年時期二者原是融為一體,密不可分的。可是,那時節,母親的印象瀰漫一切,醒裏夢裏,隨處都是母親的身影,母親的聲音;而故鄉,連同鄉思、鄉情、鄉夢一類的概念,卻壓根兒就沒有。直到進了學堂,讀書、識字了,也仍是沒有覺察到“背井離鄉”是怎麼樣一種滋味。

到了青壯年時期,束裝南下,故鄉已經遠哉遙遙了,從這時開始,潛滋暗長了懷鄉的觀念。有一首歌叫作《好大一棵樹》,故鄉就是這樣的好大一棵樹。無論你在何時何地,只要一想起它來,它便用鋪天蓋地的蔭涼遮住了你。特別是在黃昏人靜時候,常常覺得故鄉像一條清流潺潺的小溪,不時地在心田裏流淌着;故鄉又好似高懸在天邊的月亮,抬起頭來就可以望着,卻沒有辦法抵達它的身邊。

有人説,衰老是推動懷舊的一種動力。通過對於過往事物的淡淡追懷,常常反映出一種對於往昔、對於舊情的迴歸與認同的心理。雖然這也屬於一種嚮往,一種渴望,但它和青少年時期那種激情洋溢、滿懷憧憬的熱望是迥然不同的。説起來這也許是令人感到沮喪的事。

老年人對於故鄉的那種追懷與想往,往往異常濃烈而又執著,不像青壯年時期那樣薄似輕雲淡似煙。而且,這種追懷是朦朧的,模糊的。若是有誰較真地盤問一句:“你整天把故鄉放在心頭,掛在嘴上,那您究竟留戀着、惦記着故鄉的什麼呀?”答案,十之八九是茫茫然的。就以我自己來説,故里處於霜風悽緊的北方,既無“着花未”的寒梅可問,也沒有蓴羹、鱸膾堪思,那麼,究竟是記掛着什麼呢?我實在也説不清楚。

有一回,一位近支的族弟進城來辦事,飯桌上,我們無意中談起了當年的舊屋茅草房。我説,傍晚時分,漫空颳起了北風煙雪,雪的顆粒敲打在刷過油的窗紙上錚錚作響,茅屋裏火炕燒熱了,暖融融的,熱氣往臉上撲,這時候把小書桌擺上,燃起一盞清油燈,輕吟着“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這種情景,真是永生難忘。

他苦笑着説:“都什麼年頭了,你還想着那些陳年舊事?火炕再暖和,也趕不上城裏的暖氣呀!這雪亮的電燈還不比清油燈強?”族弟不以為然地搖搖頭,“再説,那茅草屋又低矮又狹窄,站起來撞腦袋。迴轉身碰屁股,夏天返潮,冬天透風,人們早都住不下去了。也正是為了這個,説聲“改造”,呼啦一下,全部都扒倒重來。現在,你站在村頭看吧,清亮亮,齊刷刷,一色的‘北京平房’。”

追憶是昨天與今天的對接。對人與事來説,一番追憶可以説就是一番再現,一次重逢。人們追懷既往,或者踏尋舊跡,無非是為了尋覓過去生命的屐痕,設法與已逝的過往重逢。對故鄉的迷戀,説得直截,具體一點,也許就是要重新遭遇一次已經深藏在故鄉煙塵裏的童年。既然是再現,是重逢,自然希望它最大限度地接近當時的舊貌,保持固有的本色。這樣,才會感受到一種彷彿置身於當時的環境,再現昔日生活情景的温馨。特別是,由於孩提時代往往具有明顯的美化外部環境的傾向,因而人們在搜尋少年時期的印象時,難免會帶上一種抒情特色。

不過,世上又有哪一樣東西能夠永遠維持舊觀,絕不改變形色!鄉關舊跡也同生命本身一樣,隨着歲月的遷流,必然要由風華靚麗變成陋貌衰顏,甚至蹤跡全無,成為前塵夢影。更何況,故鄉的那些茅屋,即以當時而論,也算不得光華燦爛呢!

作為觀光者,也包括雖然曾在其間生活過,而今卻已遠遠離開的人,無論他們出於何種考慮,是從研究古董、弔古憑今的鑑賞角度,還是抱着追思曩昔、重温宿夢的戀舊情懷,儘可以放情恣意地欣賞它的鄙陋,讚歎它的古樸,説上一通“唯一保持着東北民居百年舊貌”之類的褒獎的話,如果會寫文章,還可以加進種種想像與回憶,使之充滿詩意化的浪漫情調。但是,如果坐下來,耐心地聽一聽茅屋主人的想法,就會驚訝於它們的天壤之別了。

這種差異,我就曾實際體驗過。那天,我們一行人去南寧市郊區揚美村參觀明清故居,踏着錯落不平的石板路,穿行在狹窄、鄙陋的小巷之中,觀賞着一户户的已經有些傾斜的明清時期的建築,共同感到這些歷盡滄桑的古建孑遺,非常富有價值,無論如何也不能把它們毀掉。可是,當我們同當地居民攀談起來,卻發現他們的感覺竟與此大相徑庭,甚至在內心深處對過往參觀的遊人有些反感。有的村民毫不客氣地説:“這有什麼好看的?無非是夏天漏雨,冬天冒風,住着憋屈,出入不方便。“

從這裏也悟出一番道理:若要切實體察箇中的真實感受,就必須設身處地,置身其間,局外人畢竟難以得其真髓。而要從事審美活動,則需拉開一定的距離,如果膠着其中,由於直接關係到切身的功利,既難以衡定是非,更無美之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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