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怎樣的女子，交給上天決定
道路兩旁豎起高高的街燈，以狹仄的姿態兀立着，遠遠看去像怪物醜陋的腦袋。燈火通明，空氣悶熱，隱約有汽車發動引擎的聲音，細細索索的輪胎擠壓路面的摩擦聲，漸行漸遠。
我看見她，纏繞在夜風裏的長髮，低下頭匆匆行走，神情淡漠，像一種殘忍的小獸。
我盯着她，有種不知置身何地的感覺。
突然撞上她的目光，那是怎樣一雙眼睛，充滿警覺和戒備，有一絲傲氣，還有很多壓抑很深的無法訴清的意味，驚悚，似曾相識。
她看着我，用力地。恍惚看見她兀自笑了下，眉毛高高挑起。
她向我走來，她走到我的對面，靈魂瞬間遊離軀殼被掏空，聲音被禁止。
她驀然開口，用一種滄桑的聲調説，薇，我知道你恨我，你們所有人都恨我，你們恨我為博得高位和錢割掉所有情感販賣所有友誼，你們恨我用錢來侮辱你們，你驚詫我可以在和他們的感情世界裏華麗轉身，你亦愕然我從不為一些傷痛停止步伐，你恨我，因你做不到，你甚至難以想像。
我看着她，有一絲驚慌。我不知道該回應她什麼，對這個如此坦白的女人。
她繼續絮絮地説着，語無倫次，我已難以聽清。
突然她哭，兩眼一擠淚連綿不斷地流下來。第一次看見這強悍女子這麼狼狽地哭，竟也有那麼悽楚的感覺。她的哭泣沒有聲音。晶瑩的液體從深深的眼眶裏湧出來湧出來，停不下來。像席慕容筆下的那棵開花的樹，兀自頹敗，白得刺眼，悲意透出，無處告慰。原也是落寞女子。只是隱藏地太好。
她説，你以為我生來就這般，我也曾如你們這般天真，如你們這般衣食無憂，如你們這般享有不被欺詐的感情。只是那庇護如此短暫和不可靠。我最終為自己的懵懂負責。我面對他們的欺詐，我圓滑應對，我身心俱疲。
她的指尖滑過平坦的小腹。她説，你知道嗎，這裏曾經有個孩子，我和他的，這輩子唯一一次無所畏懼愛上的男子，我恨他，恨他的懦弱，他的家族顯赫家財萬貫，他的父親把一把鈔票甩到我臉上，紅色的鈔票一張一張地落在我哀求的臉上，他讓我滾，他説他的兒子不會娶一個婊子，他要門當户對。我跪在地上，我一張一張撿起那些侮辱我的錢，我朝我深愛的男人臉上吐唾沫，他們説我瘋了，幾個五大三粗的男人把我架出去了……那是怎樣不堪的回憶，竟被我熬過。從此我發誓讓他們好看，我做到了，我真的做到了，我六親不認，我誰也不相信不依靠，我在黑暗中獨自摸索，我緊緊纂着那些冰冷的錢，我混跡於那些手段中，我一步一步艱難往上爬……我已不能生育，所以我永遠記着那個傷痕，永遠永遠不能忘記。
我端詳她，她依舊是美麗的女子。沒有缺憾的精緻無比的五官，天生的上帝的寵兒的樣子。身材曼妙，及得上十六歲嬌嫩的花朵們，一點看不出曾經有過一個未成型的孩子。只是眉宇間有深深的倦意，或許是居於高位不免寒冷。在金融業裏滾打摸爬裏這麼多年，跟着一幫男人搶天下，辛苦可想而知，卻無人傾訴，將不堪的往事葬入深海里，寂寥無法用言語形容。這個女子，繁華在眼前，雄性動物都驚歎她的完美，怎知她寂寞身後事？
但，她亦聰慧。多少女子要麼天分不夠要麼不能忍不能捨。真正像她那樣，從容撿起那些屈辱性的錢斬斷情事決然開始新生活新搏擊的又有幾人？要麼自暴自棄走入煙花之所，要麼困頓不堪惹人鄙棄，像她那樣爭回自己尊嚴的實在少之甚少。多少不愚鈍的女子甘心躺在所謂愛人的懷裏，做他們的陪襯，即使被棄，不過是暴飲暴食與自輕自賤，失了再愛，依舊貌似一副幸福滿滿的樣子。她們麼那魄力，只有做玩物的份。
只是，依然替她惻然。凡女子，怎樣強悍都有個限度。一開始扮的強了，選定了這條路，只能硬着頭皮走下去。寂寞就是寂寞，看人家怎樣依偎怎樣擁吻，心不會沒有波動。況且我知她內心不過是平凡女子，也貪戀那些細微而温馨的感動。
她的手撫上我的臉龐，她説，你看你也憔悴了，兩年前我看你還是一副未開化的樣子，膚白臉小眉目清秀讓人恨不得揉進心裏，現在一副風塵的樣子眼裏也有了滄桑。她問我，這暴露的衣服男人喜歡麼。我苦笑，我説你也知道男人是混蛋，議論要議論的眼睛又忍不住亂飛，女人更不用説，怎樣陰毒的話都説的出，排斥異物，恨不得弄死她。
她笑，眼底有漣漪般淡淡的細紋，隱約讓我想起她的年齡，她終究不再年輕。她説，我早知你不會平穩長大，我看見你眼中的絕望深不可測，只是不知你是否懂得取捨。
她又問我目前最喜歡做的事，我説是寫作，自己和自己説話，自醒，也有那麼一點天賦。她依舊笑，眼睛眯成一條縫，發出暢快的聲音。我想她或許喜歡我做這個，寫作，只要不瞎談戀愛，只要不那麼依賴男人的承諾，人生終究還是有希望的。用她的話來説，“能夠活得像個有志氣的人”。她也不想我步她的後塵，她寧願我平凡些或許，不要那麼蠢就好。
我想我沒她那麼出類拔萃，我做不到那麼心狠，即使人前我笑得那麼恣睢，內心依舊是折磨。我實在不是成功的演員。我沒有討好男人的把戲，天分就不是太突出，脾氣亦古怪，況且實在不會裝蠢，倦了，老了。
跟她説我要陪她做老處女，我説我實在不想再作繭自縛，她沒説什麼。想來她也對我很無奈，她也搞不懂我怎麼這麼像她。她説我們的人生是一盤險棋，或許能絕處逢生，但終究希望渺茫，她碰巧成功卻依舊不幸福，她也不知我是否會比她慘烈。
做不了平平順順的女子了，即使靜默，依舊與別人不同。有故事的人，自有一種磁場，免不得。我説我很疲憊，堅持自己卻常常活在風口，我説我不過是卑微女子。
她説，薇，可以的話你還是走尋常女子的路，一旦觸摸黑暗你再無回頭路。做嬌嬌滴滴的討巧女子不很好，何必把自己包裹在冷傲之中，女人累的時候還是要男人的肩膀。
我默然，久久迴應她説，我已走了這路，不可回頭，現實哪容得我們選擇，不得已決之，怎樣也要好好的。
她點頭，神情黯然，她再無話勸我。
[後記]凡高的畫現在可以賣到幾百萬美元，
可是他活着的時候還沒有這其中的百分之一。
你要做凡高還是畫商?
我不相信你的回答。
道路兩旁豎起高高的街燈，以狹仄的姿態兀立着，遠遠看去像怪物醜陋的腦袋。燈火通明，空氣悶熱，隱約有汽車發動引擎的聲音，細細索索的輪胎擠壓路面的摩擦聲，漸行漸遠。
我看見她，纏繞在夜風裏的長髮，低下頭匆匆行走，神情淡漠，像一種殘忍的小獸。
我盯着她，有種不知置身何地的感覺。
突然撞上她的目光，那是怎樣一雙眼睛，充滿警覺和戒備，有一絲傲氣，還有很多壓抑很深的無法訴清的意味，驚悚，似曾相識。
她看着我，用力地。恍惚看見她兀自笑了下，眉毛高高挑起。
她向我走來，她走到我的對面，靈魂瞬間遊離軀殼被掏空，聲音被禁止。
她驀然開口，用一種滄桑的聲調説，薇，我知道你恨我，你們所有人都恨我，你們恨我為博得高位和錢割掉所有情感販賣所有友誼，你們恨我用錢來侮辱你們，你驚詫我可以在和他們的感情世界裏華麗轉身，你亦愕然我從不為一些傷痛停止步伐，你恨我，因你做不到，你甚至難以想像。
我看着她，有一絲驚慌。我不知道該回應她什麼，對這個如此坦白的女人。
她繼續絮絮地説着，語無倫次，我已難以聽清。
突然她哭，兩眼一擠淚連綿不斷地流下來。第一次看見這強悍女子這麼狼狽地哭，竟也有那麼悽楚的感覺。她的哭泣沒有聲音。晶瑩的液體從深深的眼眶裏湧出來湧出來，停不下來。像席慕容筆下的那棵開花的樹，兀自頹敗，白得刺眼，悲意透出，無處告慰。原也是落寞女子。只是隱藏地太好。
她説，你以為我生來就這般，我也曾如你們這般天真，如你們這般衣食無憂，如你們這般享有不被欺詐的感情。只是那庇護如此短暫和不可靠。我最終為自己的懵懂負責。我面對他們的欺詐，我圓滑應對，我身心俱疲。
她的指尖滑過平坦的小腹。她説，你知道嗎，這裏曾經有個孩子，我和他的，這輩子唯一一次無所畏懼愛上的男子，我恨他，恨他的懦弱，他的家族顯赫家財萬貫，他的父親把一把鈔票甩到我臉上，紅色的鈔票一張一張地落在我哀求的臉上，他讓我滾，他説他的兒子不會娶一個婊子，他要門當户對。我跪在地上，我一張一張撿起那些侮辱我的錢，我朝我深愛的男人臉上吐唾沫，他們説我瘋了，幾個五大三粗的男人把我架出去了……那是怎樣不堪的回憶，竟被我熬過。從此我發誓讓他們好看，我做到了，我真的做到了，我六親不認，我誰也不相信不依靠，我在黑暗中獨自摸索，我緊緊纂着那些冰冷的錢，我混跡於那些手段中，我一步一步艱難往上爬……我已不能生育，所以我永遠記着那個傷痕，永遠永遠不能忘記。
我端詳她，她依舊是美麗的女子。沒有缺憾的精緻無比的五官，天生的上帝的寵兒的樣子。身材曼妙，及得上十六歲嬌嫩的花朵們，一點看不出曾經有過一個未成型的孩子。只是眉宇間有深深的倦意，或許是居於高位不免寒冷。在金融業裏滾打摸爬裏這麼多年，跟着一幫男人搶天下，辛苦可想而知，卻無人傾訴，將不堪的往事葬入深海里，寂寥無法用言語形容。這個女子，繁華在眼前，雄性動物都驚歎她的完美，怎知她寂寞身後事？
但，她亦聰慧。多少女子要麼天分不夠要麼不能忍不能捨。真正像她那樣，從容撿起那些屈辱性的錢斬斷情事決然開始新生活新搏擊的又有幾人？要麼自暴自棄走入煙花之所，要麼困頓不堪惹人鄙棄，像她那樣爭回自己尊嚴的實在少之甚少。多少不愚鈍的女子甘心躺在所謂愛人的懷裏，做他們的陪襯，即使被棄，不過是暴飲暴食與自輕自賤，失了再愛，依舊貌似一副幸福滿滿的樣子。她們麼那魄力，只有做玩物的份。
只是，依然替她惻然。凡女子，怎樣強悍都有個限度。一開始扮的強了，選定了這條路，只能硬着頭皮走下去。寂寞就是寂寞，看人家怎樣依偎怎樣擁吻，心不會沒有波動。況且我知她內心不過是平凡女子，也貪戀那些細微而温馨的感動。
她的手撫上我的臉龐，她説，你看你也憔悴了，兩年前我看你還是一副未開化的樣子，膚白臉小眉目清秀讓人恨不得揉進心裏，現在一副風塵的樣子眼裏也有了滄桑。她問我，這暴露的衣服男人喜歡麼。我苦笑，我説你也知道男人是混蛋，議論要議論的眼睛又忍不住亂飛，女人更不用説，怎樣陰毒的話都説的出，排斥異物，恨不得弄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