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的等待

來源:文書谷 2.35W

人生中有大大小小多少次等待呢,我猜不出、猜不透,但我卻不能例外。

生命中的等待

幼年時母親去蘭州,捨不得我卻又不能帶我去,在母親決定了要走的那些天裏,她出出進進、長吁短歎,她的這些反常表現那時我不懂,只記得睡覺前她把我拖進她的被窩,有一天拂曉我醒得早,風正吹着窗櫺嗡嗡發聲,母親卻在流淚。她扳過我乾癟的頭來問我:“民,你説娘去不去?”那個時候,我是有多麼聰明又有多麼傻氣啊!?我回答的竟然沒有絲毫的遲疑,我説:“娘,不哭,去吧,去了要給我買小人書來,在家,我聽嫂子的話。”

母親終於要走了,那是個深秋的早晨,庭院裏的花雞撒着歡兒追逐啼鳴,南牆根扁豆架上露珠點點閃光,西院奶奶門前那棵我出生就在那兒等待我的歪脖子棗樹已經脱盡了葉子,陽光從東面射過來,光線在晨曦中如五線譜,我的瘦小的身影印在了對面的西牆上,一晃一晃,影子拉得那麼高、那麼長……娘被人簇擁着,一步一回頭,圈旁兩棵老榆樹上,枝頭卧着兩隻家雀,呆呆地,不叫也不動。我站在台面上目送母親遠去,終於,娘拐過村西那個灣便不見了,彼時我才潸然淚下,那一刻裏,我陡然心生悵悵寞寞的滋味,心中霎時湧滿了期待與思念。

往下的日子裏,我和大嫂相依為命。黑了,我早睡,白了,我早起。大嫂説我格外省心,其實我心中充滿了只有我自己知道的東西,如果期待中含有對母親的思念和依戀的話,倒不如期待小人書的成分多些,就在我掰着指頭數到第十九天頭,大姐從遙遠的蘭州用黃布包包給我寄小人書來了,而且不止一次,嶄新的小人書散發着誘人的墨香,夜闌人靜之時,我翻看着那一冊冊與我生命維繫在一起的小人書,往往趴桌而眠,把燈油熬幹。我第一次深刻體會到了那種既焦渴又幸福的等待滋味。

長大了之後,在我生命里程中又發生過無數次的等待,大學聯考之後,那段日子裏,午後、黃昏,我常常一個人去河頭或村西堤壩下的雜樹林,望着遠山的影子和影子下南來北往的點點白帆,悵望夕陽落山後的淡淡紅霞,匆匆歸巢的羣羣鳥雀,我等待着改變我命運的那一紙的到來。我在心裏無數次地對自己説:故鄉啊,我愛你,但我一定要離開你,遠遠地離開你。我發誓自己要走出年復一年面向黃土背朝天的苦焦日頭,永遠不再回來。但是,事實上我後來還是不斷地回到故鄉去,一直到整個村落全部遷徙。

不知從哪一天開始,我愛上了一位俊氣文靜的高個女孩子,我們之間誰也未曾開口説出那個等待已久的ai字,彼此開始了漫長四年的等待。終於在我畢業後的第一個秋天裏,不耐寂寞的我騎車去了她家的村莊,沿着多少次夢境中的印記走,走過栽滿柳林的二道壩堤,拐過村南那片漂浮着團團圓圓荷葉的大水灣,不用多問,冥冥中的愛神徑直把我引到一扇面門朝東的窄木門前:紅磚白牆,庭院深鎖,院中樹木參天,太陽當頭,卻被繁茂的樹木遮蔽成一片蔭涼。我頗躊躇了一番,正要尋了石粉往門扇上寫字,小巷的盡頭卻傳來了脆脆的人聲,不大一會兒,一紅衣女子挽着籃兒偎依着母親從一側轉來,遠遠地瞥見我微微一怔,笑聲戛然,微微遲疑之後便飛身向我跑來……那個紅衣女子後來便做了我的妻。

十幾年、幾十年的歲月過去了,生命中的許多等待也大都變為現實。可是,我似乎依然在痴痴等待着什麼,等待中的那份焦渴又美好的滋味,依然在燒灼我的心肺,我一時一刻也未停留過、止步過,卻又説不清楚我還在等待什麼,期盼什麼。也許,是在遠天白雲下與未知的你的一次浪漫邂逅!然後是徹夜長談,然後是一起看海、一起爬山,然後是手摸手一起數星星,然後是在岔路口風中揮揮手説聲“珍重”道別;也許是在另一座無名城市街頭人海與你相遇,然後是你教我怎樣喝咖啡怎樣加糖,然後是默默凝視傾聽薩克斯《鄉村小路帶我回家》,然後聽你説什麼呀,回家必須坐車坐飛機的呀;也許,我與你今生註定還得擦肩;也許我們的緣分還要等到來世;也許……

妻子常揶揄我富有幻想,生活在王子公主的童話裏,要麼就是永遠長不大。而我思想的深處依然那麼執拗,似乎感覺我的日子還沒到頭,還會不僅僅眼前這個樣子,還有一種別樣的生活在召喚着我,若即若離,充滿誘惑!我就這樣一天一天在期盼等待中度過,用腳步丈量着我身下的路途,我明白它有多長,卻又不知道它還會多遠,就這樣一天,一天……

其實,生命中裝有這種未知的等待有什麼不好呢?遠比虛無着靈魂要很好多少倍吧!哪怕這種等待遙遙迢迢,那也是來自心靈深處的真實。直到瞑目的那一天,我也許才會發出那最後一聲、別人不易覺察到的遺憾眷戀的輕幽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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