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在空中的春

（一）春光氾濫

不過是一夜間的事，四月的春光便氾濫成災。

大片大片，一股腦兒地盡攝入人的耳目。淺淺白白的梨花雪顏，粉粉紅紅的桃花胭脂，淡淡紫紫丁香雲衣，翠翠青青柳條水袖，燦燦黃黃的油菜陽光，雍容華貴的牡丹玉人，無一不開得沸沸揚揚，敗得也觸目驚心。百花們像是千家萬户去市場趕集，若是錯過，只好等一個季節。可她們誰都不想錯過，只為了演好春意盎然的戲，一個你方唱罷、我方登場的戲。

四月的陽光——暖。暖得像極温柔嫻靜的淑女。

僅一秒嫵媚的淺笑，把蜂兒蝶兒綁上了相思結。蜂兒嗡嗡地在百花中穿行千山萬水的長征，蝶兒翩翩地在花香裏優雅裊裊起舞的閲兵。

僅一枚柔美的眼神，把鶯兒燕兒繫上了清宵月。鶯兒恰恰啼在呼喚着清晨陽光快快的起牀，燕兒嘰嘰地在柳林風聲間傳遞遠方的錦音。

僅一捧暖色的擁抱，把芽兒枝兒安撫在寂寂夜。芽兒蠢蠢欲動謀劃着一溜煙奧運短途賽跑，條兒躍躍欲試地地暗藴着手臂擴張的神功。

一切萬物在這個季節中急着摩拳擦掌粉墨登場，不再按兵不動。所有的世物都好像浮了起來，不再安分守己。連草兒樹兒都慌張起來，一刻不息地吮吸着露水與陽光，一天比一天不知該怎樣安放自己平靜的心。花兒更是按耐不住一顆驛動的心，百般紅紫鬥芳菲，八仙過海各展秀姿。那風兒也不是閒着的，過來一圈，過去一圈地轉悠着，時不時地掃飛一片深紅色，打歪一簾細枝麻腰，更有甚者飛沙走石，真是霸氣十足。還有那雨兒無聲無息地冷偷襲，心神恍惚地忽大忽小，不知憐惜花團錦簇的花容月貌，硬生生地把花與枝葉分開，淚染一地狼藉。銀杏樹這古老的植物也毫不客氣，連忙伸出小扇子，跳起了綠扇舞，把綠衣變了魔法，成了一隻只活靈活現綠蝴蝶，立於風頭，那樣子十分地洋洋得意。紫鳶尾呶起嘴巴，一幅不屑的眼神，彷彿在説那是什麼蝴蝶啊，我擁有神祕的藍紫色，我的花才是花中之蝶。

如果不是春的莽莽撞撞地跌入萬物中，怎會使一池靜水生起層層漣漪？

如果不是春的匆匆忙忙地遊進湖山面，怎會使一方規田孕育疊疊旖旎？

如果不是春的生機勃勃地掠過塵間裏，怎會使一粒細胞漲滿熊熊慾望？

如果不是春的魔法棒輕輕一點，灰色的世界迅速地被綠墨鋪染，我想我還會是在蒼白無力地時光中沉睡。還未來及伸開手指去撫摸一下春的臉龐，她倏地從指間劃過，她奔跑着、微笑着，張着綠蔭氾濫的網，漸行漸浮向遠方。

（二）誰的憂傷，觸了我的心房

一場雨冷卻了浮躁的天氣，洗滌了綠葉的浮塵，愈發使綠意青翠欲滴，心似乎也安靜了幾分。

走在寂寂的青石板小巷子裏，撐着一把小碎花傘，想像是否可以遇見戴望舒筆下一位如紫丁香般的女子來與我相遇，她輕輕淡淡的惆悵如我般清愁迷離輕飄於心湖之上，神思遊走，不知何處……

結着一身的雨滴向前行走，依然行走於春意盎然的雨中，行走於江南如畫的水鄉里，遊暢於水墨暈色的寫意裏，向前向前是我不停的腳步，我知道，我無法停止光陰的車輪，更無法停止生命荒老的軌跡。時間是個老巫婆，生活是巫婆的劊子手，我們的生命在劊子手的刀刃上過活。

當我想沿着原來的路行走時，已物是人非，過了那一秒便不是這一秒，過昨天的那瓢飲就不是今天這瓢水，明天雖是垂手可得卻無法握得住，就像是每一滴水回不了最初的源頭，每一滴淚回不了伊始的泉源，我回不了年少的我。

猛然間，一地的梧桐花靜靜躺在青石板路喚回了那個遊走的我。啊，梧桐樹都開花了，昨夜的雨打落了一大片花朵，清淡素雅的紫使我見猶憐。梧桐枝上兼細雨，點點滴滴浸心頭，悽意不知何時起，落花滿地灑清愁。或許梧桐花是憂傷的，如一粒沙子迷了我的眼；或許是那一更更、一聲聲，空階滴到明的閒滋味，不是秋天也斷人腸。

雨停了，晴迫不急待地擠了出來。一絲光芒漸漸收走了黑去，放睛是雨後彩虹的希翼。就如繁華過後是荒蕪，荒蕪之後是重生，世間的規律如此輪迴流轉，而我在重複着我的憂傷。

（三）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

我跟隨着春的衣角，聞過了梅香，簪上了海棠，折彎了柳枝，描摹了桃花，掬滿了櫻花，收穫了一籃子春光，並把它編織成一隻香囊，時刻戴於心間。我不斷編織着，不斷追趕着，卻發現山窮水盡，無路可進。我徘徊於春的盡頭，何處有路？路又在何方蔓延？

我伸開了手，努力的將春抓緊，試圖要留下春，但卻什麼也沒抓住。莫名的哀傷如萋萋芳草瘋漲，愈演愈烈，不安如驚弓之鳥，四處亂竄。春啊，給了我希望，為何又給了我失望。希望可以星火燎原，但失望也會是哀默大於心死。我在榮與枯的夾縫中不知所措，也許春的生命原本就是邊綻邊謝的花樹，也許生命原本就是一場華麗的拋物線。不用去想怎樣生與滅，你只管一路欣賞領略路途中的風景便可。該到的，總會來；該走的，總會去，就像那個春的季節。

驀然驚首，鳶尾花開了。那神祕的藍紫色花朵如蝴蝶綻於春的尾巴上眉飛色舞。

誰説她是五月的快馬信使？誰説她是春的最後一枝舞？ 誰説她是復活生命的光之花？

你瞧，她笑得那樣真那樣甜，翩躚於葱葱郁郁綠葉之間，享受着生命的燦爛與燃燒，感恩着春的胸懷。你瞧，她孤傲炫耀的色彩掩飾不了一抹憂鬱，像情人的淚。她恪守着生存規律，釋放着精緻到極致的美麗，收購着逝去到寂寞的孤獨，完成她完成的責任與義務，而後凋謝落泥，期待着明年的春再來。

五月將要接踵而至，春已在燈火闌珊處漸行漸遠。春走了，帶着她的花團錦簇走了，帶着她的落紅不是無情物走了，帶着一樹樹濃情蜜意的果子走了。我也該收拾好自己的行囊，打通身體的經脈，再次啟程，一心一意地泛遊於紅塵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