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平凹散文:《高老莊》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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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語:賈平凹,1952年2月21日生於陝西省商洛市丹鳳縣棣花鎮,當代作家。1974年開始發表作品。 1975年畢業於西北大學中文系。1982年發表作品《鬼城》《二月杏》。1992年創刊《美文》。1993年創作《廢都》。1997年憑藉《滿月兒》,獲得首屆全國優秀短篇小説獎。20xx年,先後擔任西安建築科技大學人文學院院長、文學院院長。20xx年憑藉《秦腔》,獲得第七屆茅盾文學獎。20xx年憑藉《古爐》 ,獲得施耐庵文學獎 。下面小編給大家推薦的是賈平凹的隨筆散文文章,歡迎大家進行閲讀學習。

賈平凹散文:《高老莊》後記

《高老莊》後記

今年我將出版我的文集,一共是十四卷,沒有包括過去的《廢都》和現在完成的《高老莊》。設計封面的曹剛先生在每一卷上以一個字做裝飾,他選用了“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這是劉邦的詩,二十三個字。瞬間的感覺裏,我立即知道我的一生是會能寫出二十三卷書的。《高老莊》應該為第十六卷,也就是我在這個世紀的最後一部長篇。

在世紀之末寫完《高老莊》,我已經是很中年的人了。人是有本命年的,幾乎每一箇中國人在自己的本命年裏莫不是恐慌懼怕,同樣,天地運動也有它的週期性,過去的世紀之末景象如何,我們不能知道,但近幾年來全球範圍內的頻繁的戰爭,騷亂,饑荒,瘟疫,旱澇,地震,惡性事故和金融危機,使得整個人類都焦躁着。世紀末的情緒籠罩着這個世界,於我正偏偏在中年。中年是人生最身心憔悴的階段,上要養老,下要哺小,又有單位的工作,又有個人的事業,肩膀上扛的是一大堆人的腦袋,而身體卻在極快地衰敗。

經歷了人所能經受的種種事變(除過坐牢),我自信我是一個堅強的男人,我也開始相信了命運,總覺得我的人生劇本早被誰之手寫好,我只是一幕幕往下演的時候,有笑聲在什麼地方輕輕地響起。《道德經》再不被認作是消極的世界觀,《易經》也不再是故弄玄虛的東西,世事的變幻一步步看透,靜正就附體而生,無所羨慕了,已不再寵辱動心。

一早一晚都在仰頭看天,象全在天上,蹲下來看地上熙熙攘攘物事,一切式又都在其中。年初的一個黃昏,低雲飛渡,我出門要幹事去,當一腳要踏下去的時候,我突然看見了一隻蟲子就在腳下活活地蠕動,但我的腳因慣性已無法控制,踏下去就把它踏死了。

我站在那裏,悲哀了許久,仔悔着我無意的傷害,卻一時想到這隻蟲子是多麼像我們人類呀,這蟲子正快樂地或愁苦地生活着,突然被踏死,蟲子們一定在驚恐着這是一場什麼災難呢?也就在那個晚上,我坐在書房裏,腦子裏還想着蟲子們的思考,電視中正播放着西藏的山民向神靈祈禱的鏡頭,摹地醒悟這個世界上根本是不存在着神靈和魔鬼的,之所以種種奇離的事件發生,古代的比現代的多,鄉村的比城市的多,邊地的比內地的多,那都是大自然的力的影響。

類似這樣的小事,和這樣的小事的啟示,幾乎不斷地發生在我的中年,我中年階段的世界觀就逐漸變化。我曾經在一篇短文裏寫過這樣的話:道被確立之後,德將重新定位。於是,對於文學,我也為我的評判標準和審美趣味的變化而驚異了。

當我以前閲讀《紅樓夢》和《楚辭》,閲讀《老人與海》和《尤里西斯》,我欣賞的是它們的情調和文筆,是它們的奇思妙想和優美,但我並不能理解他們怎麼就寫出了這樣的作品。而今重新撿起來讀,我再也沒興趣在其中摘錄精彩的句子和段落,感動我的已不在了文字的表面,而是那作品之外的或者説隱於文字之後的作家的靈魂!偶爾的一天,我見到了一幅對聯,其中下聯是:“青天一鶴見精神”,我熱淚長流,我終於明白了鶴的精神來自於青天!回過頭來,那些曾令我迷醉的一些作品就離我遠去了,那些淺薄的東西,雖然被投機者譁眾取寵,被芸芸眾生的人云亦云地熱鬧,卻為我不再受惑和所騙。對於整體的。渾然的。

元氣淋漓而又鮮活的追求,使我越來越失卻了往昔的優美、清新和形式上的華麗。我是陝西的商州人,商州現屬西北地,歷史上卻歸之於楚界,我的天資裏有粗曠的成分,也有性靈派裏的東西,我警惕了順着性靈派的路子走去而漸巧漸小,我也明白我如何地發展我的粗曠蒼茫,粗曠蒼茫裏的靈動那是必然的。我也自信在我初讀《紅樓夢》和《聊齋志異》,我立即有對應感,我不缺乏他們的寫作情致和趣味,但他們的胸中的塊壘卻是我在世紀之末的中年裏才得到理解。我是失卻了一部分我最初的讀者,他們的離去令我難過而又高興,我得改造我的讀者,征服他們而吸引他們。

我對於我寫作的重新定位,對於曾經閲讀過的名著的重新理解,我覺得是以年齡、經歷的豐富後做基礎的,時代的感觸和人生的感觸並不是每一個人都能深切體會的,既使體會,站在了第一台階也只能體會到第二台階,而不是從第一台階就體會到了第四第五台階。世紀末的陰影揮之不去的今天,少男少女們在吟唱着他們的青春的愁悶,他們其實並沒有多大的愁,滿街的盲流人羣步履急促,他們嘮嘮叨叨着所得的工錢和物價的上漲,他們關心的僅是他們自身和他們的家人。大風颳來,所有的草木都要搖曳,而鐘聲依然是悠遠而舒緩地穿越空間,老僧老矣,他並沒有去懸樑自盡,也不激憤洶洶,他説着人人都聽得懂的家常話。

《高老莊》落筆之後,許多熟人和生人碰見了我,總在問我又寫了什麼?我能寫什麼呢,長期以來,商州的鄉下和西安的城鎮一直是我寫作的根據地,我不會寫歷史演義的故事,也寫不出未來的科學幻想,那樣的小説屬於別人去寫,我的情結始終在現當代。我的出身和我的生存的環境決定了我的平民地位和寫作的民間視角,關懷和憂患時下的中國是我的天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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