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楊花紛飛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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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近兩天的事情,隔着玻璃窗總能看見無數白絮拍打着窗櫺,有一種進入草屋的急迫感。打開窗户一瞧,那些白絮果然撲面而來,黏了一身,趕也趕不下來。空氣是火熱的,流瀉在肌膚上是暖暖的舒服。我住的一樓,較陰暗,氣温不高。即便在大夏天,也不需要開空調。久在室內工作,皮膚毛孔都是收緊的,這熱風一吹,這三萬六千個毛孔都有一種欣欣向榮的意向。楊花一飛,北方的春天算是真的到了。天氣很熱的説法基本上可以大膽地講出來了,乍暖還寒現象將成為過去。好啊,這天氣。掐指一算清明過了才八九天的樣子,馬上穀雨到了。

又到楊花紛飛時

這就説到衣服,我現在穿的衣服基本上還是冬裝。毛衣皮加殼和薄棉褲,感覺到了一種累贅。為什麼總是這樣遲緩地更換衣服呢,想想與母親的教育有關啦。小的時候,寒露一過,母親就囑咐我們兄妹,穿上穿上。三夾不如一棉啊。可到了春天脱棉衣的時候,母親總是説清明之後一段時間,看情況再脱。寧可穿得晚不可脱得早啊。

這下母訓深刻,即便天氣熱了,我們還得看情況,躊躇幾天再換春裝了。

這一出門,可不得了。白絮輕悠悠的,漫天飛舞。可謂“京城無處不飛花”。路人熙熙攘攘在小區外經過,一邊提着沉重的採購袋子,一邊揮打着撲面飛來的楊花。好在楊花很乖,很知趣地輕輕飄離,不會怎麼樣。它畢竟是一種無毒輕盈的植物花絮,不會是危險的蝗蟲,對着人的鼻子“無孔不入”地侵犯。

包子店裏吃了幾個素什錦包子,喝了兩碗小米粥。感覺早晨的時光,就可以如此糧草充足地開始了。店裏的服務員小青,來自通州鄉下,幹活麻利精幹。端盤子的姿勢就像小鳥一樣,在餐桌前飛來飛去。説話聲音清脆,乾淨。幾個常來的大媽級顧客,很喜歡她,親切地稱呼她為閨女閨女的。小青在忙碌地端盤子,被店員大劉戲謔了一句。小青啊,你男朋友今天是不是找你來啊,你看這楊花滿天飛舞,你們正好到後邊樹林子里約會啊。花前月下的,嘖嘖。小青“切”地嗔了一聲大劉,臉上飛起了一朵紅雲,一個姑娘對花前月下的憧憬和聯想,快樂大抵遠遠大於真正意義上的花前月下把。聯想和青春的力量真是大啊!

飯後,我習慣在小樹林裏溜達一圈。小區是一組疏朗的建築羣,往南一走是一條馬路,各種店鋪林立,充滿了很濃重的油煙味,再向南走十幾米,就是一片樹林子。退去兩個人煙濃重的區域,這裏略微有些世外桃源的意味。林子裏所有的樹上該開的花都開了。撲面一叢花樹,開滿了微紫的小花和純白的小花,摘下一朵細看,四個花瓣。香味濃郁,貌似槐花的香味。其實不是。因為從小對槐花熟悉一些,隨手拉來比喻一下。我實在不知道它是什麼花。真想找個老者詢問詢問。

沿路走過來,香味絲毫不減。打了幾個噴嚏後,身心俱為舒坦,大讚花氣襲人春滿園。遠處一望,林子前邊的長椅子上,一對男女正對坐在一起,細長的垂柳繞拂着脖子,四腿咬合在一起,細碎的調笑聲與林子裏的麻雀相和鳴。椅子上二十只茁壯的腳指頭,椅子下四隻乾癟的鞋子。來往的路人貌似不存在。這就是春天到來的明證。不到20歲的春天。也是啊,一個人在春天還不能充分打開自己,本年度還有什麼機會呢。

我走得很慢,主要是為多聞一點花香。但是,一個老大爺則在快速地沿着環形石子路快步地競走。已經經過我這裏兩個半圈了。迎面一個老奶奶攜着一個四五歲的小孩子,散步。小孩子臉被一塊半透明的白紗巾裹住,是要擋住撲面飛來的楊花吧。但是,小孩子很逗,只要有人經過他身邊,就像捉迷藏一樣,抓住人家的大腿。快樂地喊“我捉住了!”。我伸手摸了摸小孩子的頭,他奶聲奶氣地説,奶奶,叔叔摸我頭呢。奶奶衝我笑笑,我接住她眼神的當口,就冒昧問了一句,老奶奶,那些淡紫和純白色的花樹是什麼花啊。老人回答:丁香。

啊,原來是丁香啊。

我不識丁香有多年了。其實,從來不識。那麼,從現在開始,我大約可以説出這個林子幾個花樹的品種了。有丁香,連翹,桃花,櫻花,柳樹,楊樹,雪松,黃楊,鐵樹,銀杏,核桃和廣玉蘭。

清明過了八九天了。桃花已經開敗。大朵的粉色花朵片片凋落,景象有些慘不忍睹。枝頭上的殘片有些焦枯和暗啞,像一個三十八九歲的女人,昔日的光澤和水靈去了一半。楊花飛舞的季節,正是春歸的季節。北方的風沙浩浩蕩蕩地吹過來了,我們的春衫會在這樣的風裏鼓起來,穀雨已經等在前邊了。

韓愈寫過一首《晚春》詩,“草木知春不久歸,百般紅紫鬥芳菲。楊花榆莢無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飛。”,楊花到處都是,榆莢還沒有見着。或者,見着了也不認識。我也不認為楊花榆莢無才思。它們漫天飛雪的抱負和踐行,哪裏是一個平地上卧着的物件可以知曉的。椐《詞源》解釋,“楊花”就是“柳絮”。柳絮,是柳樹的種子和種子上附生的茸毛。無種子飛翔失去意義,無茸毛種子不能遨遊。那麼,遨遊的命運如何呢?蘇軾在《次韻章質夫楊花詞》裏“曉來雨過,遺蹤何在,一池萍碎”。在《再次韻曾仲錫荔支》裏又説 “楊花着水萬浮萍”。蘇軾自注雲:“柳至易成,飛絮落水中,經宿即為浮萍”。

柳絮最後即為浮萍。浮萍是一個很俗氣的意象,但是關涉命運,誰能撥開這濃重的俗氣呢!蘇軾在《楊花詞》的開頭還説:“似花還似非花,也無人惜從教墜(註解:從教,即任憑)。拋家傍路,思量卻是,無情有思。”,好一個“無情有思”!似乎為成語“水性楊花”注入了可理解的主體意藴。

楊花,不是楊樹的花,而是柳絮。也就是説用自己的名字給別人家的孩子命名。自古楊花多遐思,終是浮萍一支。擎着自己的一片天,懷着柳樹的種子。這是楊花的命運,也不止是楊花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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