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我還能不能醒來
很長一段時期裏，每個夜晚都令我恐懼萬分。經過白天疲勞的摧殘，我的內心無比懼怕黑夜的來臨。走近黑夜，我就像要抵達一個無底的深淵。
我不知道，明天我還能不能醒來。
對於長時間奔跑在生存甬道上的我來説，片刻的小憩，是我夢寢以求的奢望。生命中註定要漂泊的，你就輕鬆不了。
恐懼就像發酵的兩堵牆，每天擠壓你透不過氣來。當我早晨醒來，我懷疑自己是否還有健康的頭腦，每晚的惡夢，把我白天的恐懼擴大不知多少倍，我常常是大汗淋漓地奔跑着，我的身後追逐着猙獰的怪獸，我不敢回頭，生怕停下來就沒有機會再往前走了。
夢醒時，我全身透着冰涼的汗水，常常是眼淚不禁奪眶而出。我的淚腺是否出了問題，我懷疑自己疲憊不堪的身體狀況。
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不知用它尋找什麼？生活的重負過早地壓着你喘不過氣來，但你必須奔跑，也許不為你自己。
我很難融入黑夜，就像一個長期在“黑夜”中奔走的人，畏懼黑暗是自然的條件反射。一個長期囚禁於黑夜的人，光明對於他來説是多麼的重要。顧城的反叛是否與黑夜有關，我不得而知。我想，黑夜對於他的影響一定很重要。一些詩人，在黑夜裏將自己熄滅，光明是否接納了他？
詩人海子把靈魂交給黑夜的那個春天，我把自己囚禁在黑夜裏寫作。
草帽滾動如潮／夕陽殷紅似血／我的雙膝沒入土地／叩問祖輩的魂靈。這是我發表的組詩——《土地》裏的斷章。
黑夜，你何時消融我孤獨的心。
黑夜有多重本義，感情的黑夜漫長而無奈。你在黑夜裏尋找，你又能看得見什麼呢？黑夜裏，你能目及的距離太近，你只有摸索地前行。在沒有星星的夜空，遠方傳來天籟，風的和鳴，你的靈魂在傾聽。你想抓住夜的本質，其實你身處黑夜裏，只有無奈和歎息。
人們都説，夜的眼，它能洞穿人世的蒼涼和險惡。其實，黑夜的無限和幽闊，令人深不可測。每個夜晚你也許都在沉思，在沒有月色的日子，你的思想如深秋的大地，被寒冷的積霜所覆蓋。你所走過的堅硬的土地上，只有凌冽的風伴隨你走向冬天，儘管春天不會遙遠，但冬日的憂傷會擊傷你那顆執著而疲憊的心。你苦苦追尋的，回頭認真去審視，其實被人玩弄和凌辱，等你明白這一切，傷口的疼痛，勝過生活艱辛之摧殘，這是心靈的苦楚。
其實，苦是心苦。悲哀總是從夜晚開始，就象日子總是從黎明始，而後殆於黑夜。人，生於塵埃而後歸於塵埃，沒有什麼懼怕的。最可怕的是心過早地衰老，過早地因憂慮而走向死亡。人類的存滅，自然法則。在你飛翔的時候，是否會有人因你真正走向光明而思念，記起點滴你給予他們的零星快樂。
帶給別人快樂的人，你是幸福的，你可以從中獲得人生的愉悦。
我常常思忖，人生是完成苦與痛的過程。是對生命中生存虛無的自始至終的體驗。人期待着形而上的東西。人活着，撲面而來的東西太多了。形而上的並非虛無與幻覺，它有時也是真實的，就像一顆果的內骸。
人在喧囂中是聽不到真實的聲音的。只有徹底的孤獨中，生命中的各種雜質才能得以淨化，精神的東西才能慢慢長出來，直至壯大成熟。因此，沒有孤獨的生存是失敗的。
今夜，沒有月色，只有黑夜圍困我。室內儘管是明亮的，可窗外一遍漆黑。打開窗，我只看見一角黛黑的天空。
在過去的歲月裏，我流浪、勞作，儘管我不是一個孝順的兒子，不是一個稱職的父親，但我盡力了。
人，活着不知為什麼，也許是永久藏在心裏的一個夢支撐着。
生命裏我已走過一半旅程，並非虛無與宿命。我常常想，人的一生，活着就是不容易的，還想要着上葱綠的色彩。就像樹木的葉子，從春到冬，儘管急風暴雨侵襲它，但還是依然眷念枝頭。
生命裏充滿着綠意該是多麼愜意的事情。
前些天買的水仙花苞，今夜已全部綻開。白的花瓣，黃的花蕊，擺在案前，它是那麼充滿生機。我的十平米的斗室因她的美麗清香而充滿温馨。我凝視着她，我流淚了。我想起許多無憂無慮的日子，哪些充滿童貞的歲月，可一轉眼就沒了。
只有黑夜依舊包容我，猶如我苦痛的心靈。在悲痛中我前行，偶爾寫作，哪是我心靈陣痛的喧泄。有誰能瞭解我的心，又有誰能走進我的心靈。
明天，我真不知道，我能不能醒來。
※本文作者：彭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