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摳門兒”婆婆
上海人在全國是以精打細算著稱的，我婆婆就是地道的上海人。她父親是上個世紀二十年代的資本家。婆婆的大學是在北京上的，畢業分配到北京後由於工作需要調到山西。她當時一門心思想回上海，所以終身大事一直沒考慮。年齡不饒人，眼看着她都三十出頭，回上海也沒頭緒，只好下嫁出身是上中農的我孩子他爺爺。
你要聽我婆婆精打細算的故事，連鄰居和賣菜的小商販講三、五笸籮恐怕都兜不完，拎不走的。居家過日子的柴米油鹽醬醋茶中全包藴着婆婆骨子中流淌着資本家積累資本“摳門兒”的精髓。不過，你不要猜疑我是背地裏講她老人家的壞話，這個“摳門兒”可是自己封的。
我第一次感受婆婆的“摳兒”是在我結婚不到三個月的一天。
“我就要買！”客廳裏傳來了小妹高聲叫嚷的聲音。
“你去年那件呢子大衣還壓着箱底呢！”婆婆應聲回答。
“過年了，我就要買新的！”小妹聲音提高了八度。
“別不知足，你那點可憐工資除了生活費沒剩多少！你不張嘴吃飯了，不懂節約的小赤佬！”婆婆也不甘示弱的提高了聲音。
“一起上班的女孩子都買了！”小妹聲音中夾雜了哭腔。
“見人做啥儂做啥？”婆婆態度依然強硬。
“嗚……嗚”小妹索性窩在沙發中哭起來。
我剛嫁進門，根本不適應一大家子住在一起的新環境。這突如其來的家庭內戰擺在我面前，我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只好把目光投向愛人。他也聽到小妹的哭聲，就掀開門簾走到客廳説：“別哭了！別哭了！”，然後又扭頭對婆婆説：“給她買不就行了，鬧半天還得買，做啥？”愛人和婆婆操着一口上海話。我當時不太能聽明白他們的話，但大意能猜個七八。
婆婆見我們都向着小妹妹，嘴裏嘟囔着：“儂不當家不知柴米貴！阿拉不懂買新的好？”説完又朝小妹狠狠地白了一眼，沒再吭氣，只是用力地踮着小碎步走進她的卧室。
小妹妹蜷縮在沙發裏泣不成聲。
我當時真不知道該站站在哪邊對，但心裏總覺得小妹特委屈。過年了，怎麼能不給人家買大衣呢？更何況小妹已經參加工作掙工資了啊！
事情的結果是婆婆以縮減小妹的零花錢為條件才答應買那件大衣。
我第一次領教了婆婆的摳兒勁。
公公是一個做事謹慎，説話緩慢的人。他的沉穩與婆婆的急促形成了巨大的反差。這樣的互補性格倒讓家庭多了幾分和睦。在我家，做什麼事情都是婆婆風風火火的開頭，公公仔仔細細的收尾。
在夏天，公公喜歡喝啤酒，喜歡歸喜歡，他從來都不主動去商店選購自己喜歡喝的啤酒類型。婆婆往回買啥他就喝啥，從來也不去挑剔酒的好壞。婆婆也樂意擔任為老頭子往回採購啤酒的重任。
一天，我剛進家門，就看見婆婆黑沉着臉坐在客廳沙發上，腳旁邊還放着一隻她經常去批發部時才拎得菜筐。我打招呼，她沒搭理，只朝我瞟了一眼，繼續盯着沙發對面的白牆，嘴角向下撇着，面孔微微泛紅，鬢角處似乎還有些潮濕，凌亂的頭髮貼在面頰處。我大氣都不敢出，趕緊溜回自己的卧室。但心裏怎麼也按捺不住想知道婆婆怏怏不樂的怒容從何而來。
我聽到廚房有響動，輕輕撩開門簾，用飄移的速度飛速從婆婆面前閃到廚房。兩個小姑子在那裏嬉笑。我趕忙問原因。她倆訕笑着給我講述了事情的原委。
原來婆婆為了節省一捆啤酒零售與批發之間的差價，一個人大老遠去批發啤酒。由於路遠，她體力不支，就在快到家門時一不小心，一捆啤酒從她手中滑落，全摔碎了。
我恍然大悟，婆婆在為自己圖苦受了，連好都不落而委屈呢！想想她那象孩子一樣無辜的表情，我都想笑。唉！為了兩塊五，你受啥罪呢？
我搖搖頭，心裏想：“全是摳門兒惹得禍！”
婆婆的摳兒不僅對別人，對自己甚至更苛刻。
前幾年流行黃金首飾，她卻沒有一件，還對我們姑嫂三個説：“我年輕時，什麼都戴過，不稀罕，現在我都老了，脖子上手上套條粗鏈子，俗！世界是你們年輕人的！”
這話倒不假。翻看婆婆年輕時的相片，哪一張都是盡顯小資女人的情調。一身合體的旗袍，精心打理過的髮型，還有胳膊中夾着的精緻小皮包，或站，或坐，再加上俊美清秀的五官，渾身都流溢着一股不凡的派頭。
就這麼一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資本家大小姐，經歷了時世的滄桑鉅變。社會的變革，家道的變遷讓她從生活的顛峯落入低谷，從繁盛落沒為凋零。“摳門兒”或許也是現實的生活饋贈給的禮物吧！
過日子婆婆是“摳”了點兒，但為人處事卻很明理開通。我聽兒子對我講過一件他對奶奶的行為頗感詫異的事。
有一次，孩子隨奶奶從上海坐火車回山西。在卧鋪的對面也有一個跟兒子差不多大的孩子。一路上，兒子跟哪個孩子玩得很愉快。到了吃飯時，婆婆泡了一碗康師傅方便麪想湊乎一頓。就在她端起泡好的面準備吃時，發現卧鋪對面的小孩子一直盯着她咽口水。婆婆看看面，又看看那孩子，猶豫了一下，還是把泡好的方便麪推到了那孩子面前，讓那孩子吃了。
孩子在給我講這件事情時，滿臉的驚奇。因為孩子告訴我，跟奶奶在上海每天吃棒冰的錢都是算計好的，從來也不多給一分。兒子當時還小，對奶奶的特殊大方並不理解，只是感到奇怪。
“奇怪？孩子，摳門兒的人並不代表沒有愛心與同情心。”我對孩子説。
婆婆的確就是這樣一個摳門兒的另人難以接受，但同情弱小的行為卻又能讓人對她肅然起敬。
大妹喜歡小動物，經常是拿着買衣服的錢到市場上就把小狗、小貓買回家。這時，婆婆總是咒罵着大妹給她找罪受，嘴裏嘮叨着，但每次都不忍心讓這些小動物成為流浪漢，還總把這些小動物都餵養起來。
我親眼目睹過婆婆餵養一隻貓十一年的全過程。
我剛結婚時，大妹從別人家要了一隻波斯貓。那隻貓還不滿一歲，每天整個屋子亂躥，一會兒還在客廳，轉瞬就跑到卧室的牀上。我剛進屋把衣服放在牀頭，它就卧在衣服上打起了呼嚕。看着乾淨的衣服上沾滿了貓身上掉下來的毛，我的火騰得就從心裏冒起來。從貓身下抽出衣服，舉過頭頂剛準備要砸向那淘氣的貓時，婆婆總會把蘸了水的毛刷子遞給我，滿臉堆笑地説：“人不能跟不會説話的動物計較。你原諒它吧！要不我替你刷一刷。”
我能怎麼樣？只好狠狠地瞅那隻貓幾眼罷了。
最可氣的是，我寫好的稿子放在寫字枱上，那隻貓居然在上面撒尿。不止一次是婆婆拿着臭氣熏天的一摞稿紙象個犯了錯誤的孩子一樣對我説：“這隻貓上輩子恐怕是個讀書人，看見你的文章好，字也寫得漂亮，一高興就禁不住尿褲子了！”然後象徵性的當着我的面輕拍那隻帽的胖屁股算是懲罰。
我聽着婆婆那象哄孩子的話語與作秀的拍打，真讓我哭笑不得。
餵養小動物，婆婆從來也不吝嗇，她總感覺這些動物不能言語已經夠可憐的了，我們人類就應該給動物以關愛。
那隻貓被婆婆寵着、慣着，連吃食都很挑剔。婆婆一天三頓都是在安頓好我們一大家人的飯菜之後，把買好的豬肺煮熟後剁成碎沫兒，然後從電飯堡裏盛一勺米飯仔細地和剁好的豬肺攪拌起來給貓吃，她才能安心地坐下來吃飯。就連她出遠門都要叮囑我好幾遍千萬要待貓好點。
有好幾次有人要那隻貓，婆婆每次都是先答應的好好的，等到人家來抱，她就反悔了。
婆婆友好善待那隻貓，只到它老死。真不容易！十一年如一日，每天給那隻貓換撒尿拉屎的沙子恐怕夠蓋好幾間房子了。現在提倡的人與動物要和諧相處的觀點，恐怕在婆婆的內心天生就有。
婆婆對待弱小與動物並不“摳門兒”。
我和愛人結婚已接近十四年，光房子就購買了三次，面積一次比一次大，價格也一次比一次昂貴。每次買房子婆婆都會資助我們一部分。從五千到一萬到六萬，哪一筆也是婆婆在自己身上和平時的精打細上摳出來，大方地拿出來幫我們渡過難關。
現在，我完全能夠理解她的“摳兒”了。她的“摳兒”其實就是中國勤儉持家的優秀傳統。
老家有句俗話是“一婆出三婦！”。我和婆婆一起生活了十多年，身上或多或少帶點婆婆“摳”的影子。我對“照婆婆娶媳婦。”這句俗語理解的更深刻了一些。
人們常説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公枕眠，那我和婆婆的緣分是修了多少年得來的？我不知道！既然我倆有這婆媳之緣，我珍惜。
母親節即將來臨，謹寫此文獻給我的“摳門兒”婆婆，獻給全天下的婆婆媽。願婆婆和媳婦能相互理解，相互尊重，能“摳”出家庭和諧，能“摳”出家庭幸福。
上海人在全國是以精打細算著稱的，我婆婆就是地道的上海人。她父親是上個世紀二十年代的資本家。婆婆的大學是在北京上的，畢業分配到北京後由於工作需要調到山西。她當時一門心思想回上海，所以終身大事一直沒考慮。年齡不饒人，眼看着她都三十出頭，回上海也沒頭緒，只好下嫁出身是上中農的我孩子他爺爺。
你要聽我婆婆精打細算的故事，連鄰居和賣菜的小商販講三、五笸籮恐怕都兜不完，拎不走的。居家過日子的柴米油鹽醬醋茶中全包藴着婆婆骨子中流淌着資本家積累資本“摳門兒”的精髓。不過，你不要猜疑我是背地裏講她老人家的壞話，這個“摳門兒”可是自己封的。
我第一次感受婆婆的“摳兒”是在我結婚不到三個月的一天。
“我就要買！”客廳裏傳來了小妹高聲叫嚷的聲音。
“你去年那件呢子大衣還壓着箱底呢！”婆婆應聲回答。
“過年了，我就要買新的！”小妹聲音提高了八度。
“別不知足，你那點可憐工資除了生活費沒剩多少！你不張嘴吃飯了，不懂節約的小赤佬！”婆婆也不甘示弱的提高了聲音。
“一起上班的女孩子都買了！”小妹聲音中夾雜了哭腔。
“見人做啥儂做啥？”婆婆態度依然強硬。
“嗚……嗚”小妹索性窩在沙發中哭起來。
我剛嫁進門，根本不適應一大家子住在一起的新環境。這突如其來的家庭內戰擺在我面前，我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只好把目光投向愛人。他也聽到小妹的哭聲，就掀開門簾走到客廳説：“別哭了！別哭了！”，然後又扭頭對婆婆説：“給她買不就行了，鬧半天還得買，做啥？”愛人和婆婆操着一口上海話。我當時不太能聽明白他們的話，但大意能猜個七八。
婆婆見我們都向着小妹妹，嘴裏嘟囔着：“儂不當家不知柴米貴！阿拉不懂買新的好？”説完又朝小妹狠狠地白了一眼，沒再吭氣，只是用力地踮着小碎步走進她的卧室。
小妹妹蜷縮在沙發裏泣不成聲。
我當時真不知道該站站在哪邊對，但心裏總覺得小妹特委屈。過年了，怎麼能不給人家買大衣呢？更何況小妹已經參加工作掙工資了啊！
事情的結果是婆婆以縮減小妹的零花錢為條件才答應買那件大衣。
我第一次領教了婆婆的摳兒勁。
公公是一個做事謹慎，説話緩慢的人。他的沉穩與婆婆的急促形成了巨大的反差。這樣的互補性格倒讓家庭多了幾分和睦。在我家，做什麼事情都是婆婆風風火火的開頭，公公仔仔細細的收尾。
在夏天，公公喜歡喝啤酒，喜歡歸喜歡，他從來都不主動去商店選購自己喜歡喝的啤酒類型。婆婆往回買啥他就喝啥，從來也不去挑剔酒的好壞。婆婆也樂意擔任為老頭子往回採購啤酒的重任。
一天，我剛進家門，就看見婆婆黑沉着臉坐在客廳沙發上，腳旁邊還放着一隻她經常去批發部時才拎得菜筐。我打招呼，她沒搭理，只朝我瞟了一眼，繼續盯着沙發對面的白牆，嘴角向下撇着，面孔微微泛紅，鬢角處似乎還有些潮濕，凌亂的頭髮貼在面頰處。我大氣都不敢出，趕緊溜回自己的卧室。但心裏怎麼也按捺不住想知道婆婆怏怏不樂的怒容從何而來。
我聽到廚房有響動，輕輕撩開門簾，用飄移的速度飛速從婆婆面前閃到廚房。兩個小姑子在那裏嬉笑。我趕忙問原因。她倆訕笑着給我講述了事情的原委。
原來婆婆為了節省一捆啤酒零售與批發之間的差價，一個人大老遠去批發啤酒。由於路遠，她體力不支，就在快到家門時一不小心，一捆啤酒從她手中滑落，全摔碎了。
我恍然大悟，婆婆在為自己圖苦受了，連好都不落而委屈呢！想想她那象孩子一樣無辜的表情，我都想笑。唉！為了兩塊五，你受啥罪呢？
我搖搖頭，心裏想：“全是摳門兒惹得禍！”
婆婆的摳兒不僅對別人，對自己甚至更苛刻。
前幾年流行黃金首飾，她卻沒有一件，還對我們姑嫂三個説：“我年輕時，什麼都戴過，不稀罕，現在我都老了，脖子上手上套條粗鏈子，俗！世界是你們年輕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