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芽的記憶

今兒個，母親託人給我帶了一包豆芽，是她用家裏收的豆子自己芽的。看着那嫩黃的豆瓣，白胖胖的豆莖，思緒不禁飄到了三十多年前——
那時，為了貼補家用，父母就利用早晚的工夫芽起了豆芽。看似簡單的豆芽，其實做起來也很複雜的。印象最深的是母親説豆芽是最需要乾淨的，不能沾半點髒東西，否則會爛根的。所以每天凌晨天還沒完全亮，母親就去村後的老井挑水，然後撈洗豆芽，晚上再把豆芽轉到另一個乾淨的缸裏，以免豆芽升温而燒壞芽根。大人稱之為“轉缸”。如是這般的重複，一個禮拜的樣子，豆芽就可以裝包出售了。
小小的豆芽，凝聚了母親不盡的辛勞。
那時，我總不能明白的是，母親總會隔三岔五的叮囑我們兄妹幾個，出去玩時千萬別向別人説我家芽豆芽賣了。直到有天傍晚，父母下地都還沒回，奶奶正在做晚飯，幾個帶紅袖章的大隊民兵凶神惡煞般的闖到我家，直奔廚房，掀開缸蓋，無論爺爺奶奶怎麼解釋説這豆芽只是留家裏吃的，不是賣的，也不頂用，一會兒工夫一缸還沒長好的豆芽就被席捲而空了。當時的我被那一幕驚呆了，那些民兵都是本村的小夥子，我平時跟在他們後面有叫哥哥的，有叫小叔叔的，今天怎的了，怎會六親不認了呢？我隨着他們跑到了大隊部，親見了他們用我家的豆芽燒一大鍋湯，然後再把剩下的瓜分了的過程。恨的我咬牙切齒，從地上抓起一把灰緊緊的攥在手裏，站在門前，一民兵招呼我“妞兒來啦，正好豆芽湯剛好，叔給你盛一碗……”未等他話説完我就把灰往鍋裏一撒，説了一句“再也不叫你叔”，哭着跑回了家。堅強的母親檫幹了眼淚，把鍋上都拾掇乾淨後，不顧爺爺的阻攔又挑起了水桶，擔回兩桶清水，重新泡上了豆子。
小小的豆芽，讓兒時的我第一次品嚐了生活的辛酸。
豆芽出好了，自然是不能光明正大的弄到集市上賣的。那時，我好生病，母親就以到城裏給我看病為由，把裝好的豆芽放在板車裏，上面鋪牀被子，讓我躺在上面，然後再蓋上被子，憑着這樣精心的偽裝居然也躲過了路上的好幾次盤查。每個路口的盤查在那時給我帶來的恐懼都不亞於電影中當年小日本查八路的情形，每次都把我緊張的心提到嗓子眼，全身是汗，直到幾個路口查完了，我才能放心的睡着。母親每次都是把我連同豆芽拉到城裏的一個我叫她二姥的親戚家。母親就把豆芽放在她家，然後二姥就去挨家挨户的喊街坊鄰居來買。我則坐在小凳子上吃着二姥給我的糖果靜靜的等着。每次不到半晌就賣完了，母親就給我買點吃的，然後趕晌午又拉着我回到了家。就這樣，從暖春走到酷暑，再從霜秋走至寒冬，母親拉着我賣掉了一包包的豆芽。
小小的豆芽讓兒時的我就過早地飽嘗了恐懼的滋味。
那時依稀記得去買豆芽的大多年紀和二姥相仿，她們並不在意豆芽被我壓斷很多，買過之後也都不急於回去，而是和母親拉拉家常，逗我玩玩，再以後每次我都能收到她們塞給我的糖果，我把它們小心的用手帕包好，帶回家分給哥哥姐姐和其他小夥伴們，現在的孩子連正眼也不會看一眼的普通糖果，那時在我們眼裏可算是珍奇了。這小小的糖果讓我成了小夥伴的中心，大家整天都圍着我轉，那種自豪感，幸福感，滿足感真是什麼都沒法比的。
小小的豆芽讓兒時的我成為擁有友誼的富翁。
雖然，家裏每天都會有豆芽，但並不是每天都能吃到。母親一般三五天會給我們做一頓豆芽湯和鍋貼饃。那鮮白的湯，再配上又香又焦的饃，在那時就是最美的佳餚了。
小小的豆芽那時是我家用來改善生活的美味。
三十多年過去了，母親早已不用靠芽豆芽維持生活了，但我們家一直都還保留着每天都吃豆芽的習慣。但街上賣的豆芽無論我放多少調料，怎麼也煮不出以前的那個鮮味出來，搞的老公孩子老提意見，説我有豆芽痴，就不能換換嗎。他們當然不會知道我與豆芽的特殊情節了，只有母親是知道的，所以就會經常用自家的豆子芽些給我送來。
晚上我用母親芽的豆芽，煮了一鍋湯，貼了一鍋饃，嘿，老公和兒子吃的可香了！那鮮白的湯，焦黃的饃，不正是三十年前母親給我們改善生活的美味嗎？


小小的豆芽既鐫刻了許多辛酸的記憶，也凝聚了濃濃的親情，每當憶及，就會倍加珍愛現在的生活......(作者自評)
※本文作者：依斷闌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