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水果及生活

風很大，太陽很暖，我睜着午睡初醒後一雙朦朧的眼睛，騎車在疏淡的樹陰裏穿行，周圍的世界因此顯出夢境一般的虛幻來，似乎有濃郁的霧遮蔽着。這時候，很奇怪的，就想起前不久認識的那個賣肉大姐來。
她臉上掛着笑，不燦爛，不冷淡，是一種職業化的笑，只是不十分熟捻，有些呆硬。但是，可以感知到，她是良善的，也純樸。但我總覺得有些怪異，似乎哪裏不對勁，使我感到很有些彆扭。不大的一間小屋，右牆上是畜類各部分的分解圖，左邊靠牆處放着一個大櫥窗，裏面擺放着包裝各異的加工成熟食的火腿腸。屋子正中朝門處放着兩張大冰櫃，一堆堆的肉躺在一起，七零八落，空氣裏散發着死亡的悲涼意味。我肚子突然有些不舒服，像是噁心、又像是酸楚，像好幾種味道的果汁勾兑起來，啜飲一口，那停留在舌尖上的滋味，説不清道不明的。
以前，我不做飯，也很少去市場。前一段日子，因為家庭的變故，去市場買菜買肉的次數多起來，也便有了一些從前不曾覺察的發現。我不是素食者，平常一直吃肉的，倒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妥。只是，沒見過許多的肉，一塊塊擺放在一起的壯觀場面。一見之下，很有些觸目驚心。又有牆上掛圖的暗示作用，聯想就自然而然瀰漫開來。不免就想到，那些肉不是如同蔬菜一般的食品，而是一頭豬或者一頭牛，七零八落地躺在櫥窗裏。
那賣肉的人，如果你仔細觀察，也會發現，體態臃腫、臉面泛着油膩的光澤，臉上的肌肉鬆鬆垮垮，像面前櫥窗裏擺放的那些肉們，沾染上一些腐朽的味道。
賣肉大姐對我笑着，也對每一個進的門來的顧客笑。我原本不想笑的，但我還是在進門時笑了笑，在出門時帶着笑走了。
想到肉店裏橫陳的肉塊，我又想起水果攤上的水果。這似乎是沒有多大關聯的，但我的思緒就那麼行進了，就像一條自由流淌的小河，它毫無障礙地潺潺奔跑，沒有人説它違背了什麼的。
我所想起的水果，不是超市裏的，也不是一般市場裏的，而是醫院對面果攤上的水果。第一次注意到這些，並且在驀然間產生出異乎尋常的思緒，還是在幾年前的一個午後，是在什麼季節倒沒有印象了。
醫院坐落在體育場一側，沒有院牆，隔了透明的玻璃，可以看到很多人走來走去，肅穆、沉靜。遠遠看去，像看一場無聲電影，情節富有懸疑，劇情講述的是人生悲歡，因為沒有聲音，因為玻璃門的隔離，從外面走過的人不能真實感受裏面發生着的一切，因此，在收入視野的內容裏添加了想象的成分，從而使劇情更加豐富，而更加顯出悲涼的意味。
一條馬路的距離，醫院對面是一溜兒水果攤，很長的一溜兒，乍一看去，氣勢很宏大。果攤與果攤間，放置有一把把磨損嚴重的軟椅，椅面的中間深深地陷下去。通常，賣水果者就閒坐在軟椅裏，懶散地消度着一天天的時光。當有顧客經過時，他們滄桑的臉上會漾起一個短暫的笑容，使疲憊呆滯的顏面顯出些鬚生動來。
果攤上，各色水果琳琅滿目，很是喜人。但是，前來購買者似乎並不看好這些，而是更鐘情於擺放在攤位前地上的那些精美果籃。果籃裏盛着各樣水果，上面封着保鮮膜，水果看上新鮮誘人，果籃提手上飾有綵帶，看上去，像一個待嫁的新娘。
這樣的果籃，其實通常都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外在如此華美招搖，裏面的水果大都是小個的、放置許久已腐爛或者將要腐爛的。購買者對此大多是清楚明白的，但是因了它體面的包裝，提在手裏，去對面醫院裏看望病人時，心裏會更沉穩些，似乎因了果籃的體面而增加了自己的體面一般。自己吃，是絕不會到這裏來買的，這裏的水果比他處價格上要高出好多；當然，更絕不會買果籃裏那些名不副實的水果。
由此，我又想到，世間芸芸眾生的生活狀況，大多也是這樣子的。風光美滿的外在，包藏着的常常是千瘡百孔的內裏。然而，退一步來説，如果尚有完整華美的外殼可以爍人，那就是説，這個果實還沒有徹底爛掉，還有它存在的實在價值。就像很多很多俗常人的生活一樣，無奈而自我寬慰地經營着。這到底算不得很悲哀。
※本文作者：十里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