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似蓮花
她和他的故事發生時正趕文革末期,他是她的同桌。
她説要不是因為他,她肯定和班上同學一起到了北京乘着那陣風被毛主席接見,説不定現在也成了什麼官了。
可他是資本家的孩子,是不被允許和她及班上同學一起去連串的。
所以她和他一起留了下來。
因為她是他小時候便定下的親。
可是她不喜歡他。
她喜歡自己那時的班主任。
她心裏想,老師身上的白襯衫就像毛主席的頭像那般讓她感到鄭重。
老師幫她摘青梨時那鼻框上方的眼睛就像她心裏撲騰亂跳的心。
老師握住她手時神聖的表情就是她心間的觀音。
她喜歡老師,卻不能喜歡老師。
那老師卻只比她大了三歲。
她想退婚,執拗的老母親不同意。
既然已定的親就斷無退親之理。
雖然他家那時已是出身不好,然窮人家有窮人家的臉面,是斷不可不仁不義的。
父親在她二歲時便去世,家裏有二個姐姐,一個哥哥,還有一個弟弟。
這麼些年來,有多少人在對母親有好感之後看到這眾多的子女怯步啊。
村人説,一個婦道人家,帶四個孩子可怎麼過了,還是送他們給人吧,也好讓他們過好日子去。
母親不同意,自己體內的肉,就是餓死也要死在一起。
幸好都好好活着,哥哥姐姐們都長的體體面面,而自己也已快到雙十年華。
多美好的年華啊。
用母親原本朗健而現在佝僂的身子,原來黝黑而現在白灰的頭髮,換來女兒燦爛的年華。
所以,她不能抗拒母親。
不能讓她再傷心。
他卻知道了。
他瞞着她來到她家裏,説願意接受她的任何選擇。
母親哭了,她沒有動搖。
終究還是沒有和老師走到一起。
她説,老師,你是喜歡我的對嗎?
而那人,留給她的只是存在那記憶中永遠的白影。
從此再沒有見面。
他一直陪在她身邊。
看過她流淚,陪她看着院裏的青梨從成熟到另一場青澀。
再到另一場收穫的季節。
於是,他們收穫了婚姻。
並且,遇到了一個被拋棄的女嬰,併成了她的父母親。
她為他生兒育女。
因時代的因素他沒上成大學。政策改變後,他自修了一門外語,自考了專科。
然後又是自修了本科。
而她,承擔起家裏大部分的農活,用微薄的收入,支持兒女的生活費,學費,還是他大量的需要費用的學習。
他成了村裏一名優秀的受人愛戴的教師。
那是她夢想中的職業,心中最愛的職業。
兒子讀國小了,整日調皮搗蛋,女兒國小畢業了,卻沒有學費上國中了。
而他仍舊是一所國小領着微薄工資的普通教師,因為沒有錢送禮所以一直無法調任鎮中學。
他灰心了。
她勸他,無任如何不要放棄,找不上關係,就靠自己吧。
那時考高級教師證還是很難考並且需要很多時間和費用的。
她義無反顧地把家裏所有該換錢的東西都換了錢。
女兒説,媽媽,我想我太笨了,所以,我不想上學了。
她卻只能揹着女兒暗暗落淚。
小女兒出生了。
卻沒空親自帶着,只好寄養在別人家。
這一寄養便是七年,直到把小女兒帶大爺爺的去世。
這七年裏,小女兒從不曾叫過她媽媽,叫過他爸爸。
她説,我是女孩,爺爺奶奶不要,可是怎麼連媽媽也不要我。
所以,我只是這個把我養大的爺爺。
為此,她暗中留了多少淚,卻依然換不來小女兒肯回家一宿。
他自嘲道,怎麼三個兒女中,兒子和小女兒同你的脾氣都是這麼拗啊。
她的脾氣逐漸變得爆躁起來,兒子女兒都不敢再像以前那樣親她。
我是失敗的吧,她時時這般想。
可是生活的壓力確實壓得她沒有時間和這些孩子説笑。
後來他當上了校長。
小女兒也回家了,而這時他的調任通知書卻來了。
那是很遠的城鎮。
他卻放不開家裏。
他選擇了繼續留在國小當校長。
在小女兒入學後,從一年級當她班主任、老師,一直到五年級,看着女兒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績考入鎮國中。
後來他説,當時只想着彌補對小女兒虧欠的親情,就忘了如果用盡辦法帶全家去調任的城鎮中學教書的話前途可能會好很多。
不過他無所謂地一笑,這樣也好,至少這五年來,我讓她重新叫我爸爸,叫媽媽,還有哥哥姐姐,這是什麼都無法換來的。
大女兒沒上學,她和他擔心她的未來,想盡辦法高價送她去學技術。
兒子聰明好學,卻好動老是闖禍,為了讓他獨立,從七年級時便住校一個人生活。
小女兒倒是聽話,只是依然不愛和她交流,也不喜以別人交流,她為此暗暗流淚。
她説,孩子還是自己帶大的,才會對自己親。
她開始體會到當時母親獨力養大她們兄妹姐妹時的艱辛了。
家裏依然清貧。
他説,就是砸鍋買鐵,也要讓孩子們考上大學,走出農村,再不要受我們這般的罪了。
他是村裏最有學問的先生。
她卻是村裏做農活比男人都利落的女人。
多年的講台讓他依然存有年輕時的温雅。
而多年的風裏雨裏的田地生活卻讓她不到四十就全白了發。
可是他們卻依然不能休息。
他們要把兒女們送出農村,送進他們以前錯失的城市,讓他們永遠不再受這貧困勞累之苦。
她的腰開始經常痛了。
而他雖貴為校長,卻是一沒課就扎褲管下了田地。
她的脾氣越來越不好了。
他晚上備課到越晚,早上卻起的越早,做好飯,洗完衣服,挑好菜地裏的水,然後再整整衣服去學堂。
她找他吵架,他卻從來不迴應。
最疼愛的小女兒説,爸爸,我都看不慣了。
他説,傻女兒,媽媽太累了,脾氣才不好,二個人相處,總得有一個容忍,爸爸是男人,當然是爸爸去容忍了。
小女兒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她在遠處看着父女親熱的場面。
不自覺是露出了微笑。
微笑裏卻滿含一種微笑。
人都説女兒是媽媽的貼心小棉襖,可這個小女兒和説過她的話卻是屈指可數。
晚上她睡在他旁邊,想着白天的事眼淚便會不自覺地流了下來。
是不是人年紀越大,感情就越脆弱,越需要依賴。
後來兒子考上了大學。女兒也讀九年級了。
他卻病倒了。
走遍了所有親戚朋友的家門,才湊齊住院動手術的費用。
而這裏,正是小女兒會考的時候。
他對她説,別讓女兒知道,不要影響她,她一直想考重高的。
她流着淚答應着。
她一直知道他的身體有問題,他卻一直捨不得花錢去治療。
終於現在到了這個危險的時刻。
七萬對別人來説可能不算什麼,但對供養着一個大學生的農村人家來説,依然是個天文數字。
七萬,便是他命裏的一個轉折點啊。
小女兒參加校競賽的時候,監考老師是他曾教過的一個學生,曾在家裏見過,發試卷時隨口問小女兒,你爸爸的手術動了嗎?
小女兒一下子呆了,本來胸有成竹的試卷,卻是白卷一張。
趕緊回家,她卻不在家,據説家裏門已關了許多。
村人説,她帶他去了另一個城市動手術。
他的同事説,鎮教務處用公費幫他湊了五萬多,這以後可怎麼還啊。
小女兒想,媽媽,這個時候,你怎麼辦?
小女兒終究還是沒上成重高。
那個關於清華的夢就這樣在睡夢裏淚水中被摒棄了。
他終於回家了,在鎮醫院裏療養。
小女兒在那裏等了已經半個月了。
她坐在旁邊幫小女兒削着蘋果微笑。
於她來講,一家人平安,比什麼都好。
而他摸着小女兒的頭説,對不起。
小女兒撒嬌説,爸爸,你應該恭喜我,我又第一名考出去了呢。
她微笑,卻帶着苦澀,乾癟的手輕輕地擦了擦澀澀地眼睛。
她和小女兒去鎮上玩,碰上了女兒的同學。
同學説,你奶奶好年輕呵。
小女兒慎重地説,這是我的媽媽。
同學訕訕地走了,她卻微微地有一陣幸福。
她看着女兒緊緊拉着她的手。
女兒説,媽媽你説的對,只是身體平安,什麼都會好起來的,你不要為我擔心。
小女兒的倔強就如當年的她一般。
她想,我老了,可是我的兒女們長大了。
大女兒結婚了。
兒子大學畢業了。
小女兒也靠自己的能力拿了本科畢業證。
家裏也搬進了縣城的新房子了。
似乎什麼都好了。
可是她卻依然睡不着。
兒女都在外工作,不知他們吃的好不好,睡得好不好。
兒子生日那天,她自己做了一碗長壽麪,卻對着面流起了眼淚。
以前被生活壓的起不了身的時候,別説長壽麪,就是不餓着都很不錯了。
現在有時間有心情為孩子們做一碗長壽麪了,孩子們卻都不在自己身邊了。
她對他説,就是沒在身邊,我也做。
小女兒撒嬌地問她,媽媽,你什麼時候才能不擔心。
她想了想説,以前是擔心你們讀書,後來是擔心你們工作,現在是擔心你們的婚姻大事。
小女兒説,那結婚之後呢?
她又説,那當然是孩子啊……
於是她和小女兒都笑了。
小女兒談戀愛了,便好奇媽媽年輕時的戀愛。
她説,其實我那時並不喜歡你爸爸。
便對女兒講起了老師,講起了那個澀澀的青梨。
女兒問,你後悔嗎?媽媽。
她搖了搖頭。
她説,和你爸爸一起,很幸福。
女兒想,或者,爸爸最終走向教師這一條路,也是緣於媽媽吧。
這麼漫長的路上,是愛,還是親情在維繫。
可是她從沒有説過愛他,他也沒有。
不管是愛,還是親情,都是一種已深入骨髓的感情。
女兒想,以後也要如媽媽一般,心似蓮花開,坐看菩提落。
她和他的故事發生時正趕文革末期,他是她的同桌。
她説要不是因為他,她肯定和班上同學一起到了北京乘着那陣風被毛主席接見,説不定現在也成了什麼官了。
可他是資本家的孩子,是不被允許和她及班上同學一起去連串的。
所以她和他一起留了下來。
因為她是他小時候便定下的親。
可是她不喜歡他。
她喜歡自己那時的班主任。
她心裏想,老師身上的白襯衫就像毛主席的頭像那般讓她感到鄭重。
老師幫她摘青梨時那鼻框上方的眼睛就像她心裏撲騰亂跳的心。
老師握住她手時神聖的表情就是她心間的觀音。
她喜歡老師,卻不能喜歡老師。
那老師卻只比她大了三歲。
她想退婚,執拗的老母親不同意。
既然已定的親就斷無退親之理。
雖然他家那時已是出身不好,然窮人家有窮人家的臉面,是斷不可不仁不義的。
父親在她二歲時便去世,家裏有二個姐姐,一個哥哥,還有一個弟弟。
這麼些年來,有多少人在對母親有好感之後看到這眾多的子女怯步啊。
村人説,一個婦道人家,帶四個孩子可怎麼過了,還是送他們給人吧,也好讓他們過好日子去。
母親不同意,自己體內的肉,就是餓死也要死在一起。
幸好都好好活着,哥哥姐姐們都長的體體面面,而自己也已快到雙十年華。
多美好的年華啊。
用母親原本朗健而現在佝僂的身子,原來黝黑而現在白灰的頭髮,換來女兒燦爛的年華。
所以,她不能抗拒母親。
不能讓她再傷心。
他卻知道了。
他瞞着她來到她家裏,説願意接受她的任何選擇。
母親哭了,她沒有動搖。
終究還是沒有和老師走到一起。
她説,老師,你是喜歡我的對嗎?
而那人,留給她的只是存在那記憶中永遠的白影。
從此再沒有見面。
他一直陪在她身邊。
看過她流淚,陪她看着院裏的青梨從成熟到另一場青澀。
再到另一場收穫的季節。
於是,他們收穫了婚姻。
並且,遇到了一個被拋棄的女嬰,併成了她的父母親。
她為他生兒育女。
因時代的因素他沒上成大學。政策改變後,他自修了一門外語,自考了專科。
然後又是自修了本科。
而她,承擔起家裏大部分的農活,用微薄的收入,支持兒女的生活費,學費,還是他大量的需要費用的學習。
他成了村裏一名優秀的受人愛戴的教師。
那是她夢想中的職業,心中最愛的職業。
兒子讀國小了,整日調皮搗蛋,女兒國小畢業了,卻沒有學費上國中了。
而他仍舊是一所國小領着微薄工資的普通教師,因為沒有錢送禮所以一直無法調任鎮中學。
他灰心了。
她勸他,無任如何不要放棄,找不上關係,就靠自己吧。
那時考高級教師證還是很難考並且需要很多時間和費用的。
她義無反顧地把家裏所有該換錢的東西都換了錢。
女兒説,媽媽,我想我太笨了,所以,我不想上學了。
她卻只能揹着女兒暗暗落淚。
小女兒出生了。
卻沒空親自帶着,只好寄養在別人家。
這一寄養便是七年,直到把小女兒帶大爺爺的去世。
這七年裏,小女兒從不曾叫過她媽媽,叫過他爸爸。
她説,我是女孩,爺爺奶奶不要,可是怎麼連媽媽也不要我。
所以,我只是這個把我養大的爺爺。
為此,她暗中留了多少淚,卻依然換不來小女兒肯回家一宿。
他自嘲道,怎麼三個兒女中,兒子和小女兒同你的脾氣都是這麼拗啊。
她的脾氣逐漸變得爆躁起來,兒子女兒都不敢再像以前那樣親她。
我是失敗的吧,她時時這般想。
可是生活的壓力確實壓得她沒有時間和這些孩子説笑。
後來他當上了校長。
小女兒也回家了,而這時他的調任通知書卻來了。
那是很遠的城鎮。
他卻放不開家裏。
他選擇了繼續留在國小當校長。
在小女兒入學後,從一年級當她班主任、老師,一直到五年級,看着女兒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績考入鎮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