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奶奶
擁擠的車上，坐着一位老嫗，滿臉的皺紋、烏黑的膚色，一雙渾濁的眼睛刻畫着曾經的滄桑。看着這位年邁的老嫗，內心竟然有股莫名的憂傷。這種憂傷在我內心深處葷繞，久久揮之不去。一開始的我不明白，一位與我素昧平生的老嫗何以讓我有着一種無法割捨的憂傷？於是，我慢慢的打開心扉，開始毫無厘頭的尋找這段莫名的憂傷。緩緩的尋找着，一股猶如急流的情感朝我心坎噴射出來。我終於明白，這股莫名的憂傷來源於我內心深處無法拔去的牽掛——我的奶奶。
一
我奶奶從小在我家裏長大，長大以後就嫁給了我爺爺。對於她的這份婚姻，我奶奶雖然內心深處有着牴觸的情緒。但是，在她那個年代，一個缺乏物質經濟的年代，像自由戀愛這類高度的精神文化與她們是無法談起的。她們有的是對婚姻的接受，對家人的逆來順受。在當時，她們根本無法憑藉自身的力量對反對這種婚姻。因為，在當時，婚姻對於她們來説只是一個家庭的組合。
在我奶奶的婚姻裏，她還是比較幸運的，不會像有的人家，把自己的女兒養大了，然後再到人家家裏去換個女的回來，給自己的兒子做媳婦，等到和自己的丈夫或者媳婦上了牀還不知道他（她）們叫什麼，就毛毛糙糙的有了婚姻。在她的婚姻裏，她至少了解我家庭，也瞭解我爺爺。
當我奶奶完成了由我家裏的養女轉換成我家媳婦這一角色時，她的生活也開始發生了轉變。她不再像以前做女兒的時候，只是一味的做家務，照顧我家老人，她還要承擔起照顧我爺爺和伺候我爺爺的責任。
我奶奶嫁給我爺爺之後，她過得並沒有像她以前在我家做女兒時候幸福。因為，我爺爺生來就是叛逆的，他討厭我曾祖母給他包辦的婚姻，於是，我爺爺出了在必要的夫妻生活以外，在其他方面對我奶奶並沒有過多的關愛，甚至連多説話的機會都不給我奶奶。那時，我奶奶過的日子就如同有着丈夫卻似寡婦的生活。即便是如此，我奶奶卻沒有抱怨我爺爺，她依舊把家務打理得服服帖帖。也許是她心地太善良，也許在她的心裏覺得為人妻子，遭受丈夫的冷落並不希奇，所以她選擇逆來順受的過着生活。當然，不管我如何假設都無法清楚的知道我奶奶當時心裏的想法，但在我的心裏我始終堅持，我奶奶是因為心地善良的女人。因為她的心地善良，她明白，從小把她養大的曾祖母對她有養育之恩，而這份恩她唯一能採取報道的方式就是和我爺爺一起過日子，因為我的曾祖母只有我爺爺這麼一個兒子。
二
隨着時間的流逝，時光的推移，我也隨着時光的流逝慢慢長大，開始慢慢的懂事。
從我懂事開始，我奶奶在我眼裏就是一位慈愛的祖母。每當有人送給她好吃的東西，她總會藏着掖着，自己捨不得吃，等我餓了、饞了，或者哭的時候，她總會像一位偉大的魔術師，給我變化出一些希奇的東西給我，還不時的哄着我説：“乖，別哭，奶奶給你好吃的。來，別哭。”她一邊把手中的東西放到我手上，一邊用她方型的手絹擦着我眼角的淚。
當然，我奶奶除了對我如此，對其他的孫子、孫女也同樣疼愛。她見不得她的孫子誰哭，也見不得他的兒子、媳婦打她的孫子、孫女。每當，她的孫子、孫女因犯了錯，遭父母打的時候，她總會站在一邊，抹着眼淚説：“孩子們犯了什麼錯，你們要這樣打她？難道他們不是你們生的，你們養的？你們看看，你們小的時候，我動過你們一個手指頭沒有？你們卻這麼狠心打自己的孩子，真是惡呀！”每當我父母聽到我奶奶説這話的時候便會説：“孩子小的時候不好好管，等大了就不好管教了。”
“管小孩有很多種方式，也有很多方法，為什麼一定要打呢？打孩子就説是愛孩子嗎？孩子還小，你應該教孩子怎麼做才不會犯錯，你們應該細聲細氣的教孩子而不是一味的打孩子。”我奶奶説完了話，也不管我父母有沒有意見，走過去就把我們拉開，帶到旁邊去。然後會小聲的對我們説：“孩子，以後做事情，一定要好好想想，你做得對還是錯。做人要明事理，該做的事才能做，不該做的事千萬不要做。來，讓奶奶看看，你那裏打疼了，奶奶給你擦擦。”如果，我奶奶看到我們身上被打得起了雞皮疙瘩，她便會心痛的説：“你爸打得真惡，打得這麼狠。孩子，要記住，以後別犯錯了，這樣就不會捱打了。”每當我奶奶説完這些話，便會用她皮已經皺了起來的手在我們頭上摸着。
三
我九年級畢業那年，我姑姑的兒子和我同年畢業。但是，我姑姑兒子的會考成績不理想，於是，我姑丈心裏不打算讓他的兒子繼續讀書了。
有一天，我姑丈到我家來作客，説起了會考的事情，還抱怨説他的兒子不爭氣，成績考得很壞，決定讓他回家來捏泥巴，吃泥巴（吃泥巴是地方的土話，意思是説以後要靠土地吃飯）。當時，我奶奶並不在家裏，也沒有聽到姑丈這席話。可是，當我奶奶回來以後，我告訴我奶奶我姑丈來過。還説他兒子成績不好，不打算讓他繼續讀書了。
我奶奶聽到這話，臉刷的一下變了，她問我：“你姑丈還説什麼沒有？”我説：“沒了，他就説了這些事，吃了午飯就回去了。”
我奶奶聽了這些話，急匆匆的離開了家，朝我姑丈家的村莊走去。我見我奶奶走得如此焦急，急急的叫住我奶奶：“奶奶，你去哪裏？怎麼不吃飯呢？”
“我先不吃了，我要到你姑丈家去。”我奶奶一邊急急的走一邊説。
“那麼我陪你去吧？”我問我奶奶。
“你陪我去也好。”我奶奶同意的説。我聽了我奶奶説的話，小跑着追在她的後面，很快趕了上去説：“奶奶，你別走這麼急，慢一點。”
“我慢不了，我得要快點過去。”我奶奶説。
“奶奶，你這麼急去姑丈家幹麼？”我不明我奶奶意圖的説。
“我去他家有事情，我得去把一些事情問個明白。孫子，別問了，等到了你就知道了。”我奶奶説。説完之後又開始急急的趕路。
約摸過了半個小時，我和我奶奶來到了我姑丈家裏。我們到我姑丈家時，我姑丈不在家，只有我姑丈的兒子在家愁苦着一張臉。他見我奶奶和我到他家來，便叫了一聲：“奶奶，你來了。”
“恩，我來了。你爸和媽在家嗎？”我奶奶問道。
“他們剛出去一會，現在可能才走到前面的山腳下。”我姑丈的兒子説。
“他們去幹麼？你現在去把他們叫回來，説我找他們有事情要説。”我奶奶説。
我姑丈的兒子聽了我奶奶的囑咐，應了一聲，跑着出了家門。
我和我奶奶坐在我姑丈的家裏，等了小半會，就見我姑姑、姑丈小跑着回家來。一見我奶奶，我姑丈就説：“伯母，你怎麼來了，我中午才從上面回來。”“媽，你怎麼有下來這裏？你吃飯沒有？”我姑姑迎合着我姑丈的話説。
沒有等我奶奶説話，我接過話説：“我奶奶剛才回到家，我把姑丈來我家的事情和姑丈説的話給説了一遍，她就飯也不吃的跑下來了。”
“伯母，有什麼事情這麼急呢？”我姑丈對我奶奶説，説完了轉向我姑姑説：“去，煮一點菜，叫伯母先吃一點飯。”
“你們不要煮了，我心裏有事，現在還吃不下。等把事情弄明白了，我再吃也來得及。”我奶奶倔強的説。
“伯母有什麼事情，我們可以一邊吃飯一邊説的。”我姑丈説。
“不需要，一邊吃飯一邊説，我反倒吃不下了，別人還以為我只是來蹭飯吃的。”我奶奶用不容質疑的語氣説。
“那伯母您説。”我姑丈見我奶奶堅決的態度也就只好順着我奶奶的意思，懇求似的説。
“那我就要問你，你到底有幾個兒子了？”我奶奶明知故問的説。“才一個吧？既然才一個兒子，為什麼才讀完了國中你就讓他回家來？難道你想讓這麼小的孩子長大以後和你一個樣子，天天吃泥巴嗎？”我奶奶不等我姑丈説話接着説。
我姑丈聽了我奶奶説的話説：“我也不想，但是，這孩子實在不爭氣，成績差得很，我看他也不是讀書的料。讓他早點回家，還可以省一點錢，免得到了學校，只是去多蹲幾年屎坑。等蹲完了，還是什麼都沒有學到的回來。”
“什麼去蹲屎坑？我告訴你，就算是蹲屎坑你也要把孩子給我繼續送回去讀書，就算是蹲屎坑也要到把屎坑蹲裂為止。”我奶奶用從未有過的強硬口吻説。
“可是家裏窮，供不起孩子。”我姑丈略顯為難的説。
“就這麼一個兒子，就算是把家買了，把鍋砸了，你也要供他把書讀出來。我們已經是苦命的，怎麼還能讓孩子也繼續跟着吃苦？”我奶奶説。
“伯母，我們真的沒有那麼多錢給他繼續讀書了，這孩子不爭氣，連三中都沒有考上，還差一大截，如果要買分的話，得花很多錢。”我姑丈帶着失望和為難的表情説。
“按你這話，孩子就註定要回家種田，吃泥巴了？”我奶奶問道。
“這也沒有辦法。我們也希望他多讀點書。”我姑丈説。“媽，我們也想他讀書，可是，我們實在沒辦法讓他繼續讀書了。”我姑姑接過話茬説。
“好，好，你們真是好父母。”我奶奶説完了話憤憤的走出了我姑丈的家。
“伯母，吃完飯再回去？”我姑丈朝已經走去的奶奶説。
“媽，吃了飯再回去？”我姑姑也再叫我奶奶。
然而，我奶奶卻頭也不回的走了。
好些年過去了，我奶奶對我姑丈不讓他兒子讀書的事情耿耿於懷。
四
我讀高中的時候，學校離我家比較遠，我通常兩週才能回一趟家。
我每一次從家裏回來的那個下午，我奶奶一定會放下手中所有的事情，呆在家裏，為我準備好米、菜，然後看着我上車去學校，而且，每次送我上車以後，我奶奶都會一直看着車走，直到車看不見了，才會悻悻的走回家忙她自己的事情。
我記得有一次，我差不多一個月沒有回家。當我回家的那天，我看到我奶奶坐在家門口，朝我學校的方向看去。我見我奶奶坐在門口，我叫了一聲：“奶奶。”
我奶奶見是我，顯得有些激動的説：“回來了。你回來了。”
“恩，我回來了。”我説。
“你這次怎麼這麼久沒有回家來了？”我奶奶説。
“沒有辦法，這段時間，學校的考試比較多，所以我就沒有回來。”我説。
“好好好，好好讀書，將來才有出息。”我奶奶説。那時，我發現我奶奶説話的語氣怪怪的。多年以後，我才明白我奶奶那時説話的語氣，一半是希望我能好好讀書，一半又希望我可以經常回家來陪她説説話。
五
當我讀大學、出來工作以後，我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少。每當我回到家見到我奶奶，叫我奶奶時，她都會用圍在她腰上的圍裙擦擦眼睛，然後定定的、用她渾濁的眼睛看着我説：“真的是我孫子回來了？真的是我孫子回來了？”
“恩，是我回來了。”我每一次見我奶奶説這話的時候，我內心便複雜起來。
“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我奶奶再得到我肯定回答以後説，然後用她的圍裙擦她的眼睛，我知道，她這一次不是簡單的擦眼睛，而是在擦對孫子飽含思念的淚水。
如今，又很長時間沒回家了，只是不知道，一直牽掛着我的和我一直牽掛的奶奶在家鄉是否過得幸福還是過得孤獨？
有的時候，我會在心裏輕輕的呼喚和許諾，奶奶，等有了假期我一定回家來看你。
擁擠的車上，坐着一位老嫗，滿臉的皺紋、烏黑的膚色，一雙渾濁的眼睛刻畫着曾經的滄桑。看着這位年邁的老嫗，內心竟然有股莫名的憂傷。這種憂傷在我內心深處葷繞，久久揮之不去。一開始的我不明白，一位與我素昧平生的老嫗何以讓我有着一種無法割捨的憂傷？於是，我慢慢的打開心扉，開始毫無厘頭的尋找這段莫名的憂傷。緩緩的尋找着，一股猶如急流的情感朝我心坎噴射出來。我終於明白，這股莫名的憂傷來源於我內心深處無法拔去的牽掛——我的奶奶。
一
我奶奶從小在我家裏長大，長大以後就嫁給了我爺爺。對於她的這份婚姻，我奶奶雖然內心深處有着牴觸的情緒。但是，在她那個年代，一個缺乏物質經濟的年代，像自由戀愛這類高度的精神文化與她們是無法談起的。她們有的是對婚姻的接受，對家人的逆來順受。在當時，她們根本無法憑藉自身的力量對反對這種婚姻。因為，在當時，婚姻對於她們來説只是一個家庭的組合。
在我奶奶的婚姻裏，她還是比較幸運的，不會像有的人家，把自己的女兒養大了，然後再到人家家裏去換個女的回來，給自己的兒子做媳婦，等到和自己的丈夫或者媳婦上了牀還不知道他（她）們叫什麼，就毛毛糙糙的有了婚姻。在她的婚姻裏，她至少了解我家庭，也瞭解我爺爺。
當我奶奶完成了由我家裏的養女轉換成我家媳婦這一角色時，她的生活也開始發生了轉變。她不再像以前做女兒的時候，只是一味的做家務，照顧我家老人，她還要承擔起照顧我爺爺和伺候我爺爺的責任。
我奶奶嫁給我爺爺之後，她過得並沒有像她以前在我家做女兒時候幸福。因為，我爺爺生來就是叛逆的，他討厭我曾祖母給他包辦的婚姻，於是，我爺爺出了在必要的夫妻生活以外，在其他方面對我奶奶並沒有過多的關愛，甚至連多説話的機會都不給我奶奶。那時，我奶奶過的日子就如同有着丈夫卻似寡婦的生活。即便是如此，我奶奶卻沒有抱怨我爺爺，她依舊把家務打理得服服帖帖。也許是她心地太善良，也許在她的心裏覺得為人妻子，遭受丈夫的冷落並不希奇，所以她選擇逆來順受的過着生活。當然，不管我如何假設都無法清楚的知道我奶奶當時心裏的想法，但在我的心裏我始終堅持，我奶奶是因為心地善良的女人。因為她的心地善良，她明白，從小把她養大的曾祖母對她有養育之恩，而這份恩她唯一能採取報道的方式就是和我爺爺一起過日子，因為我的曾祖母只有我爺爺這麼一個兒子。
二
隨着時間的流逝，時光的推移，我也隨着時光的流逝慢慢長大，開始慢慢的懂事。
從我懂事開始，我奶奶在我眼裏就是一位慈愛的祖母。每當有人送給她好吃的東西，她總會藏着掖着，自己捨不得吃，等我餓了、饞了，或者哭的時候，她總會像一位偉大的魔術師，給我變化出一些希奇的東西給我，還不時的哄着我説：“乖，別哭，奶奶給你好吃的。來，別哭。”她一邊把手中的東西放到我手上，一邊用她方型的手絹擦着我眼角的淚。
當然，我奶奶除了對我如此，對其他的孫子、孫女也同樣疼愛。她見不得她的孫子誰哭，也見不得他的兒子、媳婦打她的孫子、孫女。每當，她的孫子、孫女因犯了錯，遭父母打的時候，她總會站在一邊，抹着眼淚説：“孩子們犯了什麼錯，你們要這樣打她？難道他們不是你們生的，你們養的？你們看看，你們小的時候，我動過你們一個手指頭沒有？你們卻這麼狠心打自己的孩子，真是惡呀！”每當我父母聽到我奶奶説這話的時候便會説：“孩子小的時候不好好管，等大了就不好管教了。”
“管小孩有很多種方式，也有很多方法，為什麼一定要打呢？打孩子就説是愛孩子嗎？孩子還小，你應該教孩子怎麼做才不會犯錯，你們應該細聲細氣的教孩子而不是一味的打孩子。”我奶奶説完了話，也不管我父母有沒有意見，走過去就把我們拉開，帶到旁邊去。然後會小聲的對我們説：“孩子，以後做事情，一定要好好想想，你做得對還是錯。做人要明事理，該做的事才能做，不該做的事千萬不要做。來，讓奶奶看看，你那裏打疼了，奶奶給你擦擦。”如果，我奶奶看到我們身上被打得起了雞皮疙瘩，她便會心痛的説：“你爸打得真惡，打得這麼狠。孩子，要記住，以後別犯錯了，這樣就不會捱打了。”每當我奶奶説完這些話，便會用她皮已經皺了起來的手在我們頭上摸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