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平淡的幸福

車至襄樊站，很多人下車，車廂內人頭攢動，一個個忙着從行旅架上拿行旅。一個五十多歲的頭髮燙的像個大雞窩似的胖婦人卻一動不動，她低着頭，肉乎乎的雙下巴擱在衣領上，口中的涎水欲滴不滴，眼睛微閉似睡非睡，其態可掬，令人悦之。她的丈夫取下坤包順手掛在她的脖子上，又一件件地取下其它東西，她還是一動不動。人下的差不多了，他終於忍不住拍拍她的肩，她慢吞吞地睜開眼，用肉嘟嘟的手揉了揉眼睛，嘴裏咕嘟了一句，懶洋洋地站起來，跟着肩上挎着大包手上拿着小包的丈夫下車。看着他們的背影，我問師姐：“你覺得那個女人幸福嗎？”她説：“當然”。説實話，我們很羨慕那個女人，因為覺得自己從來沒有享受過這樣的待遇。自家的先生都是大丈夫之類，想讓他們在人前給你一點“關懷”一點“愛”？門兒都沒有！每每與師姐閒談，説到自家先生的可惡之處，激動時，簡直狠不得吃了他們以解恨。
師姐説有個冬天她生病，看的是中醫，當中藥撲鼻的濃香瀰漫客廳時，先生煩了，説，太難聞了，怎麼不拿別處熬？師姐什麼也沒説，除了流淚，她還能説什麼？
我勸她説，你家先生還算好的，碰上我們家那個，你要麼想開些，要麼去上吊。接着羅列了先生的種種不是。比喻説，兒子初生時老是吵夜，他因怕吵乾脆跑單身教師宿舍去睡，留下我一個人獨自面對哭鬧不止的小傢伙；再比喻説，手機弄丟了，不想聽他的嘮叨，就瞞着，誰知終究沒瞞住，結果那嘮叨變本加厲，一是粗心大意之罪，二是沒及時通報情況之罪；還比喻説，本人性情平淡，業餘除了散步就是看書上網，間或寫點兒酸文以自娛，可先生就是見不得我趴在網上，數次揚言要砸我的電腦，説的雖是氣話，但畢竟影響我的心情，索性連電腦也懶得開，一任它蒙塵……真是越説越氣，大有馨竹難書之勢。
我經常想，結婚到底是為了什麼？應該説是風雨並肩，共同承受風寒，快樂着彼此的快樂，憂傷着彼此的憂傷，牽手一生，白首諧老。可我呢？感覺僅僅是多了一個人管我。小時候在家被父母管，上學了有老師管，參加工作了受領導管，結婚了倒好，多了個男人管，而且是君主制，多煩！心情沉鬱的時刻，站在河堤邊面對東去的逝水，坐在窗前看鳥兒翻飛，我會神經質地想，為什麼人不如水，可以在大地上縱橫奔流？為什麼人不如鳥，可以在天空中自由地翱翔？很多次，我都想，乾脆一走了之，出去打工算了，雖説苦一點累一點，但下班之餘我還是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上網到凌晨也好，一個月的工資十分鐘內花光也好，臭襪子放至發黴也好，誰來管我？天馬行空，自由自在，生活如此，女亦何求？因此，很是羨慕目前正處於此種狀態下的朋友淡然。沒想到，她並不像我想象的那麼快樂，她説，在外倒是瀟灑，可聽不得女兒的哭聲，想不得女兒的思念，更回憶不得胖子的種種好……總之，女人的一面暴露無遺。想想又何嘗不是如此，為什麼我老是有外出之心，而多年來一直無法付諸於行動，不就是考慮到父母、兒子和這個自認為沒有給我自由的家嘛。
記得有次和朋友出去玩，晚上宿在鄰省一個城市環境清幽的賓館裏，翻來覆去就是睡不着，給先生電話，聽着他一如既往的並不温柔敦厚的聲音，竟覺得如此親切，他三言兩語地説完了，我卻握着手機，一任盲音在靜夜裏擴散。那一刻，我突然覺得，無論為人之夫之父，先生其實都很不錯。他很有家庭責任感，沒有酗酒、抽煙、愛牌等不良嗜好，在外吃飯提前説一聲，除了加班，晚上從來不在外玩至十點之後；對別人很尊重，不講黃段子；對兒子極有耐心，早晨招呼他起牀，晚上照看他睡覺，檢查作業的事幾乎全包；家裏東西壞了，需要添置物品什麼的，也都是他操心……説白了，先生就是那種上班認真工作下班立刻回家的家外沒家的“四等”好男人。可惜，我總是忽略了主流只看支流，忽視了他的好而只看他對我的“壞”。我害怕嘮叨，就什麼都不對他講，有事了自己想辦法，結果又在心底怨他對我不關心；看他拉着臉，自然想到他的壞脾氣，一聲不吭，來個冷處理，絕不問他為什麼不開心；他在客廳看電視，我在書房上網，他回頭説了些什麼，我從來沒用心聽，偶爾耐着性子陪他，可因他愛看的我不喜歡，不到三五分鐘，臉上的賢妻之色茫然無存；有時意見有分岐，明知他誤會我了，也懶得解釋，大不了説一句——你想怎麼説就怎麼説，你想怎麼認為就怎麼認為！是的，我在自己的世界裏遊走，從不與先生溝通，從不考慮他的感受，做事一意孤行，説話以我為中心……當我認為自己不夠幸福時，他又怎麼認為自己的老婆和婚姻呢？我不敢想象。
托爾斯泰説，幸福的家庭家家相似，不幸的家庭各各不同。我們只看到的別人的幸福，而不知別人的不幸。與之相反，我們只看到自己的不幸，而忽視了真正的幸福。其實，即使幸福是鮮花，濃烈地開放之後也終歸於平淡，它伴着你走過漫漫的四季，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而不為正在享受幸福的粗心人所知。在寧靜如水的日子裏，感受着一份平淡的幸福，本身不也是一種幸福嗎？
2005-5-15日。

※本文作者：此女不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