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父親


父親的生命是戛然而止的。
一個秋末陰冷的早晨，騎自行車的父親倒在大貨車的車輪下。雖然他的呼吸持續了近二十四小時，然而僅僅只有呼吸，我再也沒有聽見過他的任何聲音，連呻吟也沒有。當醫生除去他身上所有的救護用具時，我知道，我最親的、給了我生命的父親永遠離我去了，我第一次感到失去親人的痛苦，我覺得自己的心臟瞬間縮小了許多。
父親走了，他終於可以卸下所有的負累，靜靜的休息了。
他生於一九三九年，八歲開始給別人放牛，解放後隨爺爺遷居到我們現在的家。在他二十四歲時，他也失去了父親，那時姑姑七歲，叔叔六歲，年輕的父親是家裏的頂樑柱了。
勤懇、節儉才使得一家人的生活為繼。我清楚地記得在80年左右，他和哥哥一起拉着板車在縣城賣柴禾。夏天早上不到六點，全家在鄰居的幫助下，拉着板車走上通往縣城的一道高粱。上高粱後父親和哥哥帶上乾糧要走近五十里的公路才到縣城，一天一斤柴禾當時掙不到一分錢，一板車可以掙到幾塊錢。偶爾，父親會帶着五歲的我逛一回縣城，這是我非常高興得事，畢竟我也去過縣裏了。他常説起，在我哥哥剛出生時，冬天晚上八九點鐘還要從幾裏遠的半山上背一揹他燒的木炭回家。儘管他一直看起來是廋弱的，但對當年的身體，他是非常的得意。他常自豪的説：“想當年，我背二百斤也不在話下。”八三年，我叔叔考上了國家公辦教師，上學去了，我奶奶已經七十歲了，父親高興的送走了叔叔，獨自承擔起照顧奶奶的責任，以後叔叔工作成家，父親也沒有推脱半點照顧奶奶的責任，將奶奶推給吃公家飯的叔叔。父親在艱苦的條件下走過來了，清苦的走過來了。
一輩子勞碌的父親，沒有一刻空閒，現在您可以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理了，您徹底休息吧，您安息吧！
“嚴父”這個傳統形容父親的詞在我父親身上是不適用的，父親是和藹慈祥的，記憶中他只打過我一次。上國小一年級時一個冬天不是太冷的早晨，我不想去上學，父親揹着我到校後離去，我緊跟着他的腳步回了家，臉被氣得鐵青的父親狠狠揍了我一頓。大多數時候，父親對我們三兄弟的任性、調皮總是耐心的勸説，偶爾帶幾聲歎氣罷了。父親常教育我們，做人要注重人品，人窮志不能短，不能幹壞事，要做一個好人，一個人在任何時候任何地方都要經得起別人的評價。他説：“我們家八輩子都沒出過一個賊，你們絕對不能偷東西，即使要別人的也不行。”父親另一個品質是善良，善良對一個男人來説可能不算什麼突出優點，而父親的善良確事實是從心底的對別人的至善。生活困難時期，一個過路人路過我家，不好意思地説太餓了，想找碗飯吃。那時候生活正處於困難時候，自己吃飽尚且不易。鄰居們説，別管，自己都吃不飽。父親説，一碗飯而已，過後路人常到我家致謝。與鄰里相處，他從不爭強好勝，沒有心計，沒有和鄰居吵過架，小虧吃了不少，卻為他贏得鄰里的一致讚譽，他沒有留下任何稱得上財富的物質，但為我們留下一個美好的名譽。
父親不在了，才發現自己有許多問題要向他這個老農民請教。有時我孤獨、無助、被現實生活的壓力壓得很累時，我想，當年的父親不知要比我艱苦多少倍，我只想知道他是如何挺過來的，我想知道他是如何與人相處，不與人爭的。我困苦焦躁時，我就非常想念我的父親，可父親在哪呢？眼前只有一張冰冷的照片而已，照片上的他似笑非笑，花白的鬍子像個很老很老的老頭，雖然他只有六十七歲。
父親，我親愛地父親，我再也聽不到您的聲音了，您留下的絕好口碑勝過任何財富，從鄰里的惋惜聲中，我倍感驕傲。
人有靈魂嗎？我希望有。父親，再過幾十年，我也要老去，我會到地下來陪您。如果有來生，我還做您的兒子，我一定拼盡全力替您分點憂，讓您下輩子輕鬆一些，快樂一些。

※本文作者：吳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