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良緣

一直不明白為什麼要用“金玉良緣”這四個字來形容一段美好的姻緣。在我的理解裏，金流於市井，玉卻不沾人間煙火；一個俗世中，一個三界外，怎麼就能配了？怎麼就能成了？
前幾日，和一些做玉石生意的朋友聚了聚。對他們的行業，我是個門外漢，大多時候只能靜靜的聽。聽他們説市場走向，説手中某件奇物的成色，説虧了賺了……幸好他們只是單純的生意人，若換着旁人，把玉如此輕賤了去，真是忍不住會發作起來的。印象裏，玉總是空靈的。或戴在某個慵懶女子細如楊柳的腕間，膚若凝脂，幾欲滑落；或佩於某個翩翩少年的腰畔，一行一走，風流自現。而金，可沽酒，可易物，可兑成銀兩，流落於柴扉富户公侯家，多的是市儈之氣。
穿過朋友的加工車間，看見工匠師傅們埋了頭，及其用心的打磨着每一件器物。有若屏風般大者，小則若一滴淚珠兒；有鏤空，有渾實；有白玉，有墨玉；有的麗質天成，只需順了它的勢少許雕琢即可；亦有殘破了的，瑕疵多的，就要費大功夫改頭換面了……整個車間，玉屑輕舞。磨輪和玉之間的若即若離，帶了一股刺骨的尖刻，直要鑽到人的心底，寒到了骨髓。朋友不解，問我傻看什麼，我搖搖頭走開。這般億萬年的磨礪和切割着的痛，豈是他和我此等俗人能夠體會個中滋味，能夠感同身受的呢？原來，玉的温潤，要經歷的過程，是如此徒喚奈何。金也一樣，在烈火的鍛打中漸漸委屈，但是金可以給自己留下一份柔軟。即使折了、斷了，重新來過，依然能夠活出一個全新的璀璨年華。玉呢？碎了，就捏不攏了、粘不上了，所有的堅強都在一剎那崩潰，形神俱滅，再無輪迴轉世……金若配了玉，倒容易低頭，玉卻是斷斷不肯將就的，又何來“金玉良緣”？
朋友説，做玉的生意如同博命。一塊石頭而已，至於裏面有無良玉，是要有一雙慧眼和造化的。有時候，拼了身家性命購得一石，期望它飽滿無瑕，結果令人沮喪至極，只是一般品質，全無過人之處，不蝕本已是萬幸了。而有時候無意之中，偶遇奇石，極低的本金超值的回報，甚至令人一夜暴富。所以我們和每一件玉的相逢和相識，都有着一段不為人知的風險與邂逅。金亦來之不易，最多的是淘金的艱難和辛苦，堅持即可。而玉，不是堅持就能擁有的。它需要巧合，需要緣分。金隨了玉，無非恆心，玉若無心呢？尋遍萬水千山，也是徒勞的啊！
小時候，讀多了愁詩怨詞，常常神魂出竅，幻想自己前世，總是那戴了玉鐲的女子，獨倚西樓。在秋雨瀟瀟的黃昏，為誰牽念、為誰斷腸？秋雨不知點點恨，唯有那葱管一般的臂腕，露了一些玉的寒涼，玉的落寞……長大了，才看懂自己，日日為了生計奔忙，一雙手厚實粗笨，若玉配了我這般俗塵女子，豈不是它的忿滿與悲涼？不是不喜歡，只是覺得自己為了一時的偶遇舍盡人間煙火不值得。寧願穿金戴銀的俗豔着，熱鬧着，那一份繁華過後的寂寞，還是不能承受，也不想承受，金配了金，玉隨了玉，才會是一段良緣吶！

※本文作者：童顏蓮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