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果園

懨懨了大半個冬季，心情浸在一片茫然裏。日日裹着厚厚的棉衣走在寒風裏，天也灰灰，樹也灰灰。然後有一天，忽然發現路邊的垂柳不知何時穿上了一件嫩黃的衣，不消幾日，由嫩黃已變成嫩綠。翦翦清風裏，婀娜拂手，嬌柔的模樣讓人生出莫名的憐惜。散開長髮，共柳舞飛揚，讓髮絲、柳絲一點點拂去冬的素暗。春天不僅是位色彩大師，還是人心情的魔法師呢，蟄伏的春雷未響，布穀的高音未啼，心底已然似燦燦的迎春花兒般明亮了。

“何須更探春消息，自有幽香夢裏通”，那個清晨，本是忽然憶起去年見過的幾株玉蘭，不期然卻走入一片繁花錦簇的花林中。立於低矮的枝叢間，滿目紅芳紫萼、玉肌粉腮，伸手可及，清甜的芳香霧般纏繞，揮之不去，也不知眼前嬌媚可人的點點瓊花豔蕾是梅花亦或杏花，不管是“梅心驚破，多少春恨意，”還是那“紅杏枝頭春意鬧”，半晌只沉浸在一塌糊塗的一份歡喜裏。那歡喜絕不弱武陵人初入桃花源中的喜悦。

靜靜凝神花間，光陰剎那回轉：第一次見到許多花樹是國小時的春遊，一個果園裏，一眼望不到邊的梨花似雪、粉桃如霞，迷醉於花下的稚嫩心靈亦清澈如花露；第二次是在中學，初學繪畫，與一干同學本是美其名曰去寫生，卻純粹成了遊玩，也是走入一處果園裏深深陶醉，少女青澀的情懷如花爛漫；再後來，大學時，與當時男友立於一小山巔，山下不遠是一片杏林，遙遙瓊花似夢，懵懂青春似花嫁的衣飾。

再再後來，終於未能穿上他的嫁衣。一恍十多年過去，小女生終於長大，終於為人妻、為人母，曾經的果園再不復夢裏重現。日日繁瑣的工作、操勞幾近淡漠了花開花落。再一次立於花海間，歡喜過後是乍然的心悸：半生之中，幾次看花，次次是相似的眩目與芬芳，不同的是身邊來去的面孔與歲月風霜悄悄變了的模樣。在時光無涯的曠野，那些前塵舊事的輪迴裏，誰把誰遺忘？在熙熙攘攘、千千萬萬的人羣中，在那百轉千回、生生不息的朝暮裏，誰與誰攜手又別離？總是在經過長夜淚流，才能真正的體味到成長，總是在成長之後，才更深切地了悟生命的快樂與憂傷。

很多時候，生活以一份寬大隱忍的胸懷來縱容我們的率性，傷了痛了，又以無比的温柔賜我們以花香滿懷、月朗風清。總要在經過雨打風吹後，才知手中果實的甘美，卻原來喜怒悲愁，盡在一念之中。一年好景，一歲繁花，本無須遠求。那個清晨，置身花間，閉上眼，靜聽羣花私語、翠鳥嬌鳴，渾然塵埃盡去，滿心冰清。

“生命原是要不斷受傷和復原，世界仍是一個，在温柔等待我們成熟的果園”，多年以後，才恍然明白年少時讀過的這句充滿芳香的話。悲悲喜喜，似水流年，快樂原來可以如此簡單。

2006.3.24
※本文作者：曉夢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