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至春深落

眼前的景象只能用無數的“！”來形容，當我走進這片樹林時，我驚得半天説不出話來。是的，半天！
恕我孤陋寡聞，如果是秋天，落葉紛飛，滿眼愁煞，那倒並不引人在意，自古逢秋悲寂寥嘛。但現在是春天，是春暖花開，鶯歌燕舞，生意盎然的時候，竟然還有如此濃重的秋色，你説能不讓人驚心嗎？
看吧，地上滿是死去的葉，小路上，草地裏，石橋邊，走在上面，嘩嘩，嘩嘩，淒涼的聲音；一陣風擦地而過，枯草晃動，枯葉翻飛，沙沙，沙沙，淒涼的聲音。再看樹，滿頭枯發，一臉倦容，奄奄一息；有的雖然綠着，卻是死寂，毫無生機；有的已經光禿，枝影橫斜，線條胡亂畫在空中。再看天空，也是愁雲慘淡萬里凝——這分明是秋天，哪有一點春的意思？
我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一如我不敢相信父親滿頭的白髮！使勁地閉上眼，一秒，兩秒……100秒，睜開，還是沒變，還是秋色！
然而現在，的確是春天！當我向後一轉，春天就撞了上來——
（順便説一句，這裏是春色正濃的石牛公園。在這座開放的城市大花園裏，種植着好幾羣樹——城市之地寸土寸金，能有樹的一方樂土，樹真應該感謝人了。是的，樹明白，樹正以樹的方式，回報着人們。雙木成林，我姑且叫他們樹林吧。）
最惹眼的是棕櫚樹，在正門的兩側，一進門就彷彿進入了温暖的南國；寬大的樹葉隨風而舞，就像是海風在輕輕吹拂。棕櫚樹在我們這兒很難見到，四季長綠，四季如夏，比春天還春天。
還有桃林，裏面夾有李樹，櫻花，鐵角海棠，前一段時間開得花如海，人如潮，現在是一片秀綠，還是很春天的。
最春天的當數柳林，沿池而生，綠波湧動，輕煙纏繞，如夢如醉。古人用“煙柳”二字描寫，妙絕！
還有那玉蘭林，香樟林，桂花林，竹林，都洋溢着笑。
有些樹，葉比花還好看，典型的是銀杏。在春天的銀杏林裏，那小扇似的綠葉最為可愛，像孩子的小手在揮動……
無數的花像彩雲一樣飄在草地上，廣場上，樹梢上。那自然是春天，尋常識得東風面，萬紫千紅總是春。誰都知道。
眼前的一切，如同我花一樣的孩子，能會不是春天嗎？我使勁地閉上眼，一秒，兩秒……100秒，睜開，還是沒變，還是春天！
然而現在……當我轉過身去，面前的確是滿眼悲傷！
是誰，有這麼大的力量，翻雲覆雨？
是誰，作這樣的安排，讓他們在燦爛中死去！
我走在這春日的秋色裏，低頭漫步，若有所思。我不解這黃桷樹，在秋霜中，你生機盎然；在冬雪裏，你傲然挺立：像有一種什麼信念支撐着。到了萬物復甦的春天，便再也支撐不住，另類似的大煞風景……眼前的景象實在過於悽清，影響心情，不可久留。走出這片林子，心已成霜色。
心思既損，不如歸家。
自我病過之後，我對很多事敏感起來——其實我一直就是一個敏感的人。戀愛的季節，愛上東湖山，因裏面開滿了人造的白花，便再不進去。在學校，見學生行為不端而無睹，便覺得褻瀆了神聖的職責。在公園，見孩子們在草坪上happy，痛心於52=0教育的蒼白；在這時，我只是父親，我只能教育自己的孩子。及至春節，遊人大量湧進，草坪上全是人羣，那些温和的提示語全面失效，我的心在絕望中枯萎……
回家的路上落葉滿地，風中有花瓣輕輕飄落，暗香浮動在空氣中，精靈一樣引領着我。在一棵大樹前面，我停下了軟軟的腳步；循香舉頭，眼前的景象模糊了雙眼。
——那是一種怎樣的景象啊！
那不是花，是葉芽！大樹光禿禿的枝上，長滿了花苞似的葉芽！粉紅色的芽鞘，像跳動的火焰，温暖着翠綠的新葉，含苞欲放——過不了幾天，一定是滿樹的新綠！
黃桷樹新生了，在一地金色的落葉中！我看這些歸根的落葉，片片都是那麼安祥，彷彿父母微笑着淡去的影子；我看樹上的新芽，個個都洋溢着青春的笑靨，彷彿跳動着兒女感恩的心……啊，我明白了，黃桷樹為什麼要在春天落葉。他是以自己的死，給予心之所愛以生！
心若在燦爛中死去，
愛會在灰燼裏重生……
我的心最柔軟的地方，平湖映出了父親山一般的倒影。母親的年華凋謝了，漣漪傳來了花瓣墜落的聲音。我的腳步不再沉重，落葉的前面，正是一片燦爛的春色。

2007-4-13


心若在燦爛中死去，愛會在灰燼裏重生……(作者自評)
※本文作者：碧之筱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