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高樓而俯人間

黃昏的時候，我喜歡站在陽台上，點燃一支煙，靜靜地眺望遠方。遠方的街上，車水馬龍，行人川流不息，他們在忙碌着。我知道，那是一個喧囂的世界。而我，剛從那喧囂的世界歸來，在香煙的陪伴下，暫時當一回看客。
香煙不是個好東西，這我知道。但是它能撫慰一棵受傷的心。在我來説，香煙一直是我的鎮痛劑。不管身體的哪一部分疼痛難忍的時候，我都用香煙來鎮定自己。對付心靈的折磨，香煙的功效尤其突出。有人説，面對困境的時候，需要藉助外力來麻醉自己，其實是心裏軟弱的表現。這道理我懂，但我也明白，儘管我的外表很剛強，內心深處卻總有一部分無法剛強起來。所以我需要香煙。關雲長可以談笑風生地刮骨療傷，但人家是聖人，而我不是。
直到現在我也沒弄明白，為什麼一棵心會不明不白地受傷。難道它不曾為愛而激動？難道它不曾為情而感傷？原以為一顆流淌着熱血的心，會在温暖的陽光下從容地漫步，卻不想被不知從什麼地方飛來的利劍扎得透亮，亮到象一隻絕望的眼睛。這世界總是很荒謬，沒有理由，沒有邏輯。我無法解釋，我只能説，命運實在太強大、太荒唐。
於是在命運面前，我很乖巧。被當頭打了一棒，爬起來繼續走吧。在命運面前，頑強是我唯一的抗爭。就算是一支香煙，既然被點燃了，就得堅持燃燒到最後。人就象一棵草，弱不禁風，而命運卻偏偏無情地用一塊巨石壓在它頭上。但是既然小草已經生根發芽，不管怎樣委曲自己，也得在縫隙裏爬行。只要有頑強的信念，終究有一天它會探出頭來看見陽光的。
於是在命運面前，我變得平靜。既然我無法改變命運，那麼就讓命運改變我吧。我無法脱離這個世界，我無法掙脱命運的擺佈。既然它已經把我送上浪尖，我便在浪尖上吟唱吧。既然它已經把我沉入水底，我便在水底徜徉吧。於是我笑，看見利劍在面前晃來晃去，我笑了。我的心已經被扎得透亮，它還能把我怎樣？
每天黃昏，在我的陽台上，我整理着自己的思緒。我想，這種靜思默想對我有好處。很多事情，慢慢地才會想通。很多道理，慢慢地才會明白。佛祖曾經在菩提樹下想了四十九天才覺悟，我是凡人，也許四十九年也未必想得明白。但是，我終究會把這人生看得更清楚些。孔子曰：“朝聞道，夕死可矣”，既然孔子都説他想不通，我輩有些迷茫也實在算不得什麼了。
一個人要走過多少路，他才可以叫做男人？一顆心要刻上多少傷痕，才能變得成熟？我從沒企求過人生的道路會很平坦，我知道坎坷是生活重要的組成部分。但是，當波濤真的到來的時候，我依然會感到悲痛和無助。在暴風驟雨來臨的時候，我只有挺起胸膛，勇敢的面對這一切。管它是什麼樣的風、什麼樣的雨，要來的只管來吧，我不會低頭的。一蓑煙雨任平生，在我坦然的笑容裏，傷痕算得了什麼？而我將在風雨中成熟。
在這寂寞的黃昏，面對着落日餘輝，我無言以對。太陽啊，它曾是多麼輝煌。但是它終究要落下去，它也無法抗拒命運的安排。我看見太陽那依依不捨的面容，它用心底裏最後的温情，把這世界裝點得那麼美妙。那是柔情的、温馨的光芒，灑遍世界的每一個角落，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感受到它的撫愛。那是渴望的、依戀的光芒，渴望這個世界的永恆存在。但是那又怎樣？無論多麼美好的東西都必須消失，無論多麼善良的願望都必須毀滅，這就是命運。
獨立高樓，卻望不見天涯歸路。它太遙遠，也太迷茫。我不知道遙遠的天邊是不是會有一條屬於自己的歸路，但我依然在期待。其實站得再高也未必看得清楚，望得再遠也看不到那青山之外。就算是巫山頂峯的神女，千萬年過去了也未曾看到她期待的歸帆，不過是一個不死的信念罷了。
獨立高樓，看不清那些行色匆匆的面容。他們在忙碌着，來的，去的，快的，慢的，孤獨的，結伴的，低頭不語的，左顧右盼的，人生就在這行色匆匆的過程中消逝。人生也不過一隻螞蟻，整天忙忙碌碌。愛的，恨的，高興的，憂傷的，得到的，失去的，都不過是生命中的插曲。但是人生註定要在愛恨交織中展開，在悲歡離合中消逝。人生是宿命的，今天我在陽台上整理思緒，明天我還得到大街上去行色匆匆。
是的，我是一隻螞蟻，一隻會思考的螞蟻。

※本文作者：祭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