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忍對視的眼睛

剛剛從朋友家中回來，一路風塵僕僕，要回家了，卻沒有快意。在朋友家中這幾天，我最害怕的就是看到他們一家人的眼睛，不管是患病的母親（她不知道自己得的癌症），還是這位母親的親人。
看上去，病痛已經讓那位母親消瘦了許多，但是看到孩子們國慶都回到家中，卻開心地忘記了所有的痛苦。我想在一個母親的心目中，只要能看到自己的孩子，再痛也是可以忍受的吧。
那位母親是位人民教師，幾十年的教育生涯，她培育了很多優秀的人才，也讓她蒼老了許多。在體檢後的那些天，她一直懷疑着自己的病情，但是她的丈夫為了瞞着她，趁她在家療養的這些天，去她單位，向她妻子的每一位同事打招呼希望他們不要談論任何有關病情的話題，他又幾次到省城太原的腫瘤醫院瞭解病情，為了不讓妻子對自己的病情絕望，還特意請求大夫開了一張假證明，説她得的是嚴重的結核病，是可以治療的。儘管外面風言風語，儘管人們有着各種各樣的猜測，但是丈夫還是想盡一切辦法讓她明白她得的不是絕症。在丈夫和孩子們的努力下，她終於暫時地放下心來，安心地在家養病，看着一家團圓的幸福場面。看着這位母親，那深陷的眼睛，時而被病痛折磨得失去了光輝，時而被孩子們開心地講述眯成了一條幸福的線，每當這時，我竟然不敢去看那雙眼睛。我怕，看到了我會流淚；我怕，也許有一天我就再也不能看到。
那天，那位母親去參加母校百年校慶，剩下朋友的父親、弟弟和我們兩個。朋友的父親拿出了透視的片子，片子上清晰地顯示着在兩側肺上佈滿了十幾二十多個小白點，大夫説已經不能做手術了，惟一的方法就是化療，但是所有的人都知道，如果化療，那位母親就會知道自己的病情，無疑會加重惡化的程度；如果化療，當紅細胞隨着白細胞一起被藥物殺死，要想站起來更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了。那天，那位父親給孩子們講述病情的時候，朋友的弟弟哭了，一直拭着臉上的眼淚，為了照顧母親，為了讓母親放心，他辭去了另一個大城市一個很好的工作機會，也放棄了一份很美好的愛情。為了母親，儘管他心裏有些不甘心，但是他説他值得。
我們吃飯的時候，坐在他家的小院子裏，在陽光的照射下，我看到了那位父親的眼淚在滿是蒼老的溝壑上滑落，他用同樣粗糙的手一把摸去縱橫的淚水，這淚也許積壓了許久，在妻子面前他要裝得很開心，在孩子面前他又要裝的很堅強，作為一家的頂樑柱，真的好難！
他慢慢地敍述着每一夜，他的妻子睡不着覺，他起來為妻子按摩全身，為妻子倒水，安慰妻子。他對孩子們説，“我不想讓你們的媽媽知道她的病，我不想讓你們的媽媽去化療，不是爸爸怕花錢，也不是爸爸狠心，我是怕你們的媽媽一進了醫院就再也出不來了，我想讓她快快樂樂地過完這段日子，她想吃什麼就帶她去吃什麼，想去哪玩就帶她去哪玩。我只是想留一個完完整整的人，我不想讓她忍受被切割的痛苦，除非萬不得已才帶她去醫院，用化療的方法延續她的生命。”
聽完這位父親敍述的那一刻，我的眼淚也忍不住流了下來，總覺得天似乎要塌下來。我不知道這一家人要怎樣去度過這段日子，我不知道人世間還有多少這樣的生離死別……

※本文作者：香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