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世光簡介

來源:文書谷 2.53W

夜石林

楊世光簡介

作者:楊世光[納西族]

提起雲南石林,這三千萬年前大自然用水斧雨劍雕琢而成的“天下第一奇觀”,可謂四海皆知,無人不曉。游履接踵,四時不絕,尤其是文人墨客們,每到昆明,必以一探石林玄奧為快。如果説一進這莽莽蒼蒼的原始森林中,恍如置身於光怪陸離的童話世界,那麼,夜石林就更饒有童話的神魅,令人遐思聯翩,傾倒歎絕。

秋末冬初,一天傍晚,華燈初上,明月始升,我們相互邀約了二十來人,穿上禦寒大衣,踏着月光,魚貫入林,緩緩游去。石影幢幢,有如獅蹲虎踞;危徑若明若暗,似有若無,頗費摸爬滾鑽的夜行工夫;池水幽暗,彷彿一塊墨鏡;峯間肅靜陰森,更顯神祕莫測。好不容易摸上望峯亭,天上繁星璀璨,腳下石波渺渺,自顧小亭,活像一葉扁舟,在夜海風浪間飄蕩……白天領略到的一切明晰的畫面,此時都隱去了本相,好似凝結在夢中,展露出另一種朦朧的美。

提心吊膽,歷盡苦辛,出至外圍大道,迤邐來到外石林,又見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這裏不像內林羣峯攢聚,一大片疏密相同的石柱石筍,恰以散兵遊勇。它們各各映襯在明亮的天幕上,加之月光透射,呈現出種種頗具立體感的剪影,逗引人們的藝術思維。有的像狗熊追月,有的像雄雞唱曉;有的像巨掌高擎火炬,有的像塔頂盛開蓮花;有的像姐妹嬉戲,有的像酒翁聚談;那突嘴披氅者,豈不是豬八戒?他手裏還拄着打耙哩!那對依依不捨私語者,是戀人初會?也許是“妻子送郎上戰場”!那穿袍束帶、俯首沉思的老者,又多像行吟澤畔的大詩人屈原!忽然,四川的小廖驚喊出聲:“看,高爾基!”大家回過頭去,不約而同地“呵”了一下,那頭像竟似真的,簡直毫釐不差!……就這樣,我們一個個海闊天空地馳騁想像,爭先命名剪影,編織新的故事,沉浸在一種藝術享受般的樂趣中,酣然忘返。

然而,夜遊妙趣的高潮還不在這兒。當我們撥開疏影橫斜的梅株櫻株,穿過舒軟如毯的草坪,來到“阿詩瑪”的面前,旋即被這石林姑娘苗條的剪影輪廓迷住了;她揚着頭,包着撒尼帕巾;揹着竹簍,簍裏還伸出幾根柴禾;手,彷彿握着胸前的背繩;側着的面部恰好印在明月上,清晰地映出她豐腴的臉頰、微啟欲語的嘴和雙雙的眼皮,格外俏麗。特別是那稍翹的睫毛,不知是月光折射還是別的什麼緣故,逼真得出奇。那眺望的眼神,似在期待着幸福,憧憬着光明。白天看她,終因是嶙峋石峯,總覺得不大像;可此刻石跡全無,縹緲迷離,竟維妙維肖!我定眼瞧着,瞧着,隨着幾絲浮雲的遊移,恍覺她也在動,在姍姍走來。呵,阿詩瑪活了!何須再問“阿詩瑪,你在哪裏?”她不就在自己風光婀娜的石林故鄉?不就在我們中間嗎?此情此景,勾起我記憶深處那阿詩瑪寧死不嫁毫門熱布巴拉家、而與阿黑忠貞相愛的美麗故事,她那不畏權勢、鄙棄榮華富貴、執着追求自由的形象,愈益深刻地烙在我心中。

盡興歸來,大家像發現“新大陸”,把見到“活的阿詩瑪”的情景張揚渲染,頓時又吸引了更多的同樣前去觀賞。送走行友,我進屋坐定,就燈回味,既感到莫大的滿足,又有些遺憾,轉而平添了一絲惆悵——因為那畢竟是一尊沒有血肉的石像呀!我幻想,我期待,説不定什麼時候能真的見到一個活的阿詩瑪?

石林賓館之夜,是寧靜的;但有時也頗熱鬧:每逢外賓較多時,這裏便要舉行文藝晚會,把餐廳桌椅靠後一挪,騰為“舞台”,請石林大隊的業餘文藝宣傳隊演出鄉土歌舞,演員都是撒尼青年。湊巧,當我趁假日同一些刊物的編輯又一次來到這兒,剛好碰到在旅遊局當英語翻譯的同鄉老和,他告訴我晚上有演出,可來觀看。我們如約去了。坐定不久,十來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撒尼姑娘進場了。為頭的一個先致開場白,待老和翻譯完,洪亮動聽的大三絃“嗚嗚琤琤”地響起來,接着跳起了歡快熱烈的《阿細跳月》……跳了又唱,唱了又跳,那散發着濃郁的撒尼風味的節目,博得了外賓們的嘖嘖讚語和陣陣掌聲。我發覺,觀眾的眼光總是不約而同地集中在一個姑娘身上:她長得樸實秀麗,舞姿優美,嗓音甜潤。演到高潮時,只聽賓館的兩個服務員在一側逗頭竅議:“你看小普跳得多好,難怪香港闊家子弟要打她的主意……”話頭扯動了我的注意力,可愈聽愈糊塗。究竟是怎麼回事?我連忙湊上去,打破砂鍋問到底,把來龍去脈探了明白。

原來,這位石林姑娘名叫普蓮紅。一天,她突然收到一張包裹單,看看寄件人的姓名,十分陌生,不由吃驚,斷定是寄錯了。可細看收件人的地址姓名,準確無誤,正是她。是誰寄什麼東西來了呢?小普滿腹狐疑,把包裹取來一打開,裏面有一件高級襯衣,一條料子短裙,一支精緻的圓珠筆,還有一封信。抽信讀罷,方知寄件人是一位香港旅遊者。他在遊覽石林期間,觀看過石林大隊青年演出的節目,覺得她舞姿翩翩、質樸大方,頓生愛慕之情,便想方設法打聽到她的名字,回去後馬上寄來了這些禮品。小普以為這大概是出於友誼,打算寫封覆信,把禮物退回去。不料,緊接着又收到這個旅遊者的第二封信,他正式向她求愛了。信裏介紹了他家庭的富有,然後直截了當地表白道:“……我能娶到一個像你這樣能歌善舞的撒尼姑娘,那是多麼美好呵!只要你願意嫁給我,保證你遷居香港……”小普讀着讀着,不禁臉頰發燒。按理,一個姑娘被人愛,受追求,該是幸福的,可他卻拿“遷居香港”、“榮華富貴”來吸引她,使她不快,但也未深怪他,因為她知道,一個久經香港社會薰陶的人,不可能理解在社會主義陽光雨露哺育下成長的新一代撒尼姑娘的心靈。她從不貪圖什麼,要説“貪圖”,她只圖把自己的青春獻給故鄉的社會主義建設,誰也無法讓她離開養育自己的土地去做摩登夫人、安享清福!小普毫不猶豫,果斷地謝絕了這位香港遊客的愛情,並花了四元八角的寄費,把禮品如數退了回去。她在覆信中挺在禮貌地寫道:

……感謝你對我們撒尼姑娘的情意,歡迎你再次來石林遊覽。但請你諒解,我不願同你相愛。榮華富貴我們不圖。若問我們愛什麼?社會主義我們世代愛!……

不卑不亢的語氣,於文中透出一股不可侵犯的自尊和威嚴。聽到這活生生的故事,我不由頻頻朝她投去欽佩的目光:呵,瀟灑曼舞的姑娘,多有志氣、多麼可愛的一代!在她那赤誠的心裏,該藴藏着多少對祖國、對社會主義的愛的寶藏呀!

十點多鐘,晚會結束。我來到姑娘們卸粧的房間,想同小普扯談幾句。但一説明來意,她倒侷促、羞澀起來,幾經探問,留給我的卻僅僅是質樸的一笑。猜那笑意,似乎是在説:“這沒有什麼!”

她們走了。我久久目送着:小普走在後面,那姍姍獨步的背影,漸漸融入夜色中,變成朦朧的剪影……

就在這一剎間,我聯想到另一幅剪影,靈感驟萌,呵!她不正是我所尋覓、期待的“活的阿詩瑪”嗎?

多美的石林夜色!多美的石林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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