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峯的成功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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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峯是中國最富有的搖滾歌手,也是近兩年來重頭八卦的熱點。在一個拼顏值的時代,長相普通的汪峯卻愈發走紅。他的成功與他自身的職業化精神和勤苦的工作方式有關,更重要的是,他後期 的作品正好切中了這個時代的隱祕心理。

汪峯的成功學

“這是一場沒有結局的表演,包含所有荒謬與瘋狂。”《花火》——題記

北京郊區一個安靜的藝術區中,汪峯的紫色勞斯萊斯就停在門口,挨着一輛黑色的賓利。如今,汪峯是中國最富有的搖滾歌手。這一天,是他和樂隊排練的日子。差不多兩週後,汪峯在20xx年的大規模巡演即將開啟首站。

排練廳在二層,乾淨的木地板,接近五米的挑高,採光充足。樂手和其他所有工作人員都已經就位。汪峯走進來,戴着一頂棒球帽,在黑色長袖打底衫外面隨便套了一件白色短袖T恤。

大多數明星熒幕上下的反差很大,汪峯和電視上的樣子幾乎一模一樣。平時,手腕上也纏着粗大的金屬手鍊,喜歡穿着靴子和牛仔褲,只是肚子已經有些微微隆起。他已經44歲。汪峯坐上一個高腳凳,面向樂隊所有成員,用帶着濃重鼻音的嗓音輕聲説道,“我們開始吧。”

紅人

“對着鏡中的我仔細端詳,這是個怎樣陌生的人啊。”——《一瞬間》

“我,如此愛你,這是我存在的意義,所以,我站在這裏。”在排練廳裏,汪峯輕緩地唱道。他沒有太耗費嗓子,有時,歌聲會被伴奏壓下去。一首歌結束後,他會用目光掠過所有樂手,看看他們的狀態,然後向鼓手提了一些要求,對方點點頭,又把一個段落重新演奏了一遍。這首《我如此愛你》曾給汪峯帶來巨大的爭議。20xx年11月9日,他在上海八萬人體育館的演唱會上,在這首歌的暖場下,向台下的章子怡進行了八分鐘的表白。“想對你説:我想象有一天,這個社會不會把你我曾經生活的迷惘和坎坷看作是放蕩和污垢。”但這首歌是他曾寫給前女友葛薈婕的。在那之後,汪峯陷入了一個更加巨大的輿論漩渦。

前些天,汪峯的母親有些傷心,哭着對他説,“如果我快要死的時候,我一定要找一個媒體,把所有我知道的關於你的事情和我眼裏的真實的你,讓他們寫出來。”聽完,汪峯就開始勸她,“媽啊,您説了半天,人家一句話就給你頂回來了。因為你是我媽,所以你説的這些一錢不值。”

對於如今這個經常陷入緋聞的兒子,老人顯然也不可避免地被捲入了焦慮的情緒之中。汪峯點了根煙,一臉無奈地回憶起與母親聊天的情景。此時,距離他那場求婚所帶來的風暴過去沒有多久。

現在,被緋聞和八卦歷練過的汪峯已經能駕輕就熟地應對一切撲向他的調侃。“你一定要把所有複雜的事情做到簡單,當出現這種情況的時候,那你就要想,什麼是最糟糕的?其實只有一件事情是最糟糕的,就是當我向她求婚的時候,她説不。除此之外,你告訴我還有什麼是最糟糕的?沒有。”汪峯開心地大笑起來,對《中國新聞週刊》説,“最糟糕的就是,完了,設計半天,人家給拒絕了,那才是最傻的。”

在那之前,汪峯已經被無數次問及求婚的事。

20xx年5月22日,汪峯“峯暴來臨”超級巡迴演唱會在北京召開發佈會。有記者問汪峯,當天是否有求婚打算?汪峯説:“我有沒有打算,不能在這裏直接就給你説了呀。對我來説,這是很神聖的時刻,肯定是比這樣跟你們宣佈更盛大。”神聖與盛大,這種具有儀式感的形容詞是汪峯所熱愛的,無論在歌詞中還是現實聊天中。20xx年2月7日,章子怡的生日當天,汪峯站在一面鮮花牆前,用無人機空降了一個英國小眾品牌的名貴鑽戒。這場面確實足夠盛大。無論是他説出的“等你老了,我還能照顧你”,還是章子怡眼含熱淚喊出的“我願意,”都再一次被納入了對汪峯的調侃與消費之中。人們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傳播着陰謀論一樣的論調,“今天終於沒人跟汪峯搶頭條了。”

對於汪峯來説,求婚是對這段感情的一次交代,對於汪峯的團隊來説,求婚是一次災難性的公關事件。不過,他沒提前與團隊成員商量對策。“沒有人知道。除了我的經紀人,因為他必須要幫我拿着東西,除此之外,他們都不知道。”汪峯指了指房間外的一眾助手,“這事全都知道了那還是求婚麼?説句實話,過了那三天,誰還理你啊,又是另外一個人的事了。”

過了那三天,還真有人理他。20xx年2月10日上午,微博上同時有多個八卦爆料ID發文稱,2月7日汪峯求婚成功後,章汪兩家人之間發生了一場罵戰,進而還動起手來。一條以章子怡的哥哥章子男的名義流傳出的微信朋友圈指稱,章家對汪峯完全不認可。20xx年2月10日15:37,章子怡在微博寫道:“你究竟還要黑我到什麼時候!得到的還不夠多嗎?!你傷害的何止是我一個人!” 40分鐘之後,汪峯工作室轉發這條微博並説:世間萬千傳聞不敵一句“我願意”。很快,章家父母的一封親筆信被髮表出來,對於汪峯成為章家準女婿表示首肯。

這都是可以預見到的混亂。這一切都在表明,汪峯實實在在地紅了。娛樂圈的殘酷在於,你是否深陷緋聞和八卦,是否能被公眾戲謔與消費,都有高企的門檻和嚴苛的准入資格,藝人們紛紛經過不懈的努力把自己送入一個個輿論的靶環。汪峯得以進入這個靶環,大致是從20xx年他與女友葛薈婕在微博高調嗆聲開始的。

20xx年1月17日,汪峯發表微博迴應前女友葛薈婕提出他帶着他們的女兒做“親子鑑定”的質疑。汪峯解釋稱親子鑑定是法律要求,自己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孩子。在那之前,汪峯幾乎是與八卦和緋聞絕緣的。他被定義為一個人文歌手,私生活被巧妙地屏蔽於媒體的逼視之外。似乎,人們只需要他的音樂律動和他痛徹心扉的拷問式歌詞就夠了。長久以來,八卦版面放過了汪峯,人們只消費着汪峯的精神,而這一次前女友和女兒生母的亮相,讓人們發現了汪峯的肉身。在這之後,汪峯的現實形象被詭異地懸掛在精神拷問者和濫欲的貪歡者之間。

就在他陷入這些緋聞的同一年,汪峯出版了專輯《生無所求》。在這張唱片中,有一首被廣為傳唱《一瞬間》,不經意間袒露出汪峯對自己的剖白,“對着鏡中的我仔細端詳,這是個怎樣陌生的人啊,那醉生夢死的皮囊後面,竟是這滿目瘡痍的悲涼。”

當然,在檢討着自己“醉生夢死”的同時,汪峯沒有忘記自己“反思者”的角色。他用那首《存在》進行了一場巧妙的形而上的思考。總體上講,這種無傷大雅又不會真的形成逼問的思考是他的主流樂迷——中國偽中產階層茶餘飯後的點綴,他們樂於用這樣的方式顯示自己的深刻。這些缺少最基本的精神世界的男人們,熱愛表淺的苦難訴説以襯托當下徒有其表的物質成功。汪峯的這首《存在》恰巧切中了他們的這種需求。從這張唱片開始,接續着那首曾經著名的《春天裏》,汪峯把自己的“追問範式”變得駕輕就熟。汪峯已經奠定了一個穩固的形象:熟男、閲歷、經濟上的成功以及精神上仍保有的反思性。很多與他年齡相仿的男性都開始被這個形象所打動,更何況他的作品本身具有很強的可聽性和畫面感。

汪峯樂於在歌中唱着“飛翔、翅膀和遠方”,但20xx年之後,他總是陷落於前妻、劈腿和子女贍養之類的俗常陷阱。對於“存在”這種終極意義撕心裂肺的追問和前妻對自己的婚姻態度聲淚俱下的控訴之間,突然間出現了一條黑色幽默的裂縫。他的一些歌迷也並非毫無遲疑,他們一邊被他深沉的歌詞打動,一邊對他迷亂的私生活感到困惑。這中間的落差似乎把汪峯愈發打扮成了一個虛偽的形象。

“請問這個理論,或是一些人的真理,是從何而來的?就是説一個這樣(寫出這樣的歌)的人,他(私生活)必須只能是這樣的。況且那些新聞是不是真的,我們都不去探討。比如這個人有感情經歷,他離過婚,他就一定是哪樣哪樣的,這太奇怪了。而且往往是,能夠讓我們記住的那些人,你去看他們整個的一生,大體上都會經歷這些的。”汪峯微笑着對《中國新聞週刊》説。他表達得有些混亂。總體上,他是想説,自己的音樂表達只是生活當中的一部分,就如同那些紛擾的私生活也是生活的一部分一樣。這並不能互相沖抵,以證明他是一個虛偽的人。

“我和汪峯同學經常交流關於各自的情感和私人生活的話題。他就是個普通人,有明顯的優點,也有明顯的缺點,有血有肉,難道這不好?”汪峯的朋友、昆明電台主持人曾克對《中國新聞週刊》這樣評價。

20xx年9月,汪峯發佈了自己離婚的消息,稱“開始一個人清澈的生活”。但那一天,幾乎就註定了他無法清澈的生活。同一天,在被王菲離婚的消息掩蓋了光芒之後,網友踏上了調侃、消費汪峯的漫漫征途。“幫汪峯上頭條”,成為了一個長時間內的全民娛樂項目。“這個只是一個事件。我都不知道誰發起的。它已經這樣了那又能怎麼辦呢。”汪峯有些無奈地對《中國新聞週刊》解釋,“有人還説,頭條説就是我策劃的長線運作。我還有這功夫?我要有這智慧,後面的負面都不會有。”

沒人知道,汪峯的“頭條運動”到底是否有他主動出擊的成分。但他從不避諱自己要成功的慾望。只是最初,對於調侃,他也有憤怒和鬱悶的時候。“會有很難受的時候。”他點了根煙,慢慢説道。“有時候,我們一起吃個飯,也調侃調侃他,有時候也安慰安慰他。他後來好多了,也自己開玩笑自嘲説要上頭條什麼的。”與汪峯合作十年的吉他手馮衝對《中國新聞週刊》回憶。

調侃一旦開始,就不會結束。從“中國好聲音”舞台上詢問學員有什麼夢想,到汪峯同款眼貼的搞笑事件,任何一條汪峯的新聞後面,他都被打扮成充滿心機的角色。某種程度上説,汪峯註定無法躲開這一切,這是成功的代價。

一個娛樂至死的時代,人們樂於調侃,討厭莊重。但汪峯在很長一段時間裏其實已經扮演了某種“人文歌者”的莊重地位,人們接納了他唱着《春天裏》,撕心裂肺地回望自己的滄桑成功路,也接納了他呼喊着“我用翅膀托起明天的太陽”。之前,歌迷需要他為疲軟的自己以及不堪的現實打氣,後來,就在他被框定為人文主義代言者的時刻,必定迎來被解構的狂潮。人們熱愛看到公眾人物戲劇性的另一面。受眾樂於聽着汪峯唱着“誰知道我們會去向何處”,走下舞台,卻投入眾多姑娘的懷抱。

就在汪峯在微博宣佈結束第二段婚姻之後,當天晚上,一張汪峯與友人打麻將的照片廣泛流傳,坐在他旁邊的女孩外形酷似章子怡。這之前,港媒拍攝到的二人一起觀看陳奕迅演唱會,以及章子怡被爆與撒貝寧分手等事,終於被聯繫到了一起。汪峯與章子怡的戀愛關係正式走入公眾視野。

這一年年底,20xx年11月,汪峯發表了新唱片《生來彷徨》。相比於《信仰在空中飄揚》和《生無所求》,豆瓣上9分上下的良好口碑,這張新作只被評價為6.7分。作品變得柔軟而瑣碎,可能是因為財富隔離了他與粗糲生活的接觸,也可能是因為愛情。“他的情歌創作是因為這兩年的現實生活,的確‘愛情不錯’,能寫出如此數量眾多、流行範圍之廣的情歌,光靠角度和技巧是不可能的,一定是心理和情狀的‘講真’和‘寫實’。”汪峯的朋友、唐山音樂台主持人董鵬對《中國新聞週刊》説。汪峯在那張唱片的一首歌中唱道,“寶貝,你知道我們這樣爭吵沒有意義,還不如靜靜地靠在我懷裏輕輕睡去,感受風感受存在感受窗外夢的氣息,感受這蒼茫歲月裏兩顆孤獨的心。”

藝人

“你有沒有看見手上那條單純的命運線,有沒有聽見自己被拋棄後的呼喊”——《硬幣》

汪峯從助手手中拿過一把小提琴。“我自己擦松香。”他念叨着。在排練場,他是絕對核心,他一伸手,周圍的人就知道他需要什麼。水杯、吉他、樂譜,助手們像護士給醫生遞送手術刀般精準地把這些東西遞到汪峯手中。他們的表情都小心翼翼。

他拉了幾個小節的旋律。“一個月沒拉,又他媽廢了。”説完,自己大笑起來。他準備在演唱會上秀一段荒廢多年的專業。如今,汪峯可以隨心所欲地安排自己的巡演曲目,有的是人接盤為他辦演出。但以前絕不是這樣,他不是那種一出道就一切順遂的歌手。

20xx年出版的唱片《笑着哭》,某種程度上是汪峯不斷試錯之後的一次偶然的校準。其中,那首日後成為名作的《飛得更高》切準了那個時代最典型的精神氣息,昂揚而振奮,用一針針雞血和雞湯為自己不明所以地加油。

那首歌的商業成功,與中國當時所處的環境息息相關。彼時,中國正準備一路狂奔。20xx年,中國鐵路的長遠規劃開始奠定了中國高速鐵路的基礎,大規模的基礎設施建設,房地產的瘋狂掘進,和龐大的政府投資,拉動了令世界驚異的GDP數據。汪峯的那首歌,從個人層面上被當做了勵志的叫嚷,在國家主義的層面上被鑲嵌進了某種意義上的時代頌歌的框架。相比於模式化的主旋律歌頌者,汪峯更加民間,更加市場化,也更加貼近普通人羣。一羣被時代的冒進鼓動起來的人們,裹挾在崛起的幻夢中,熱烈迴應着這首歌曲。不久,它被出人意料卻也情理之中地被選為“神六”發射直播的主題曲。

有人曾質疑汪峯,作為一個搖滾歌手,作品如此昂揚,還與“神六”發射這種事件扯上關係,以此批評他對於權力的主動親暱。“這個擔心,有的時候在腦子裏閃現一下,但是馬上就得到解答的是,我相信明眼人和聽我作品的人他會審視你一張張的專輯。《飛得更高》之後,別人會看,如果下一張專輯有八首《飛得更高》這樣的歌,那你怎麼解釋也沒用了。但我不是啊。”汪峯對《中國新聞週刊》説。

《飛得更高》爆紅之後,汪峯第一次開始迎接真正意義上的、巨大的商業成功。當時,更多的人把他當做了一個勵志搖滾歌手,尚且沒人有興趣和閒心去探究他的私生活。那時,他的出場費只有三五萬元,“存款也就有個二三十萬。”汪峯對《中國新聞週刊》回憶。而《飛得更高》之後,他的出場費變成了十萬甚至十五萬。“但是你的生活也隨之改變了,你要去花很多錢。它不足以讓我覺得生活已經很無憂了,沒有。”汪峯對《中國新聞週刊》回憶,“我寫那首歌就是想告訴我自己,我可以飛得更高,就是這個意思。”汪峯的朋友、唐山音樂台主持人董鵬對《中國新聞週刊》説,“一直讓我感覺到的是,汪峯即使現在的唱片,也至少有70%的比例,是他日常的映射、思考、矛盾、焦慮、所行所悟的瞬間記錄。”

20xx年的《怒放的生命》成為了一次完美的繼承。對於這種昂揚風格的繼承,汪峯是無意識的。“除非我瘋了。因為我很早寫歌的時候就明白一個道理,當你抱着一個目的寫歌的時候必敗。你就算這麼想,專門寫一首歌,你怎麼就能肯定大眾喜歡呢,你就那麼準麼?”汪峯對《中國新聞週刊》説。但他卻終於開發出了自己作品中隱含的商業價值。對於音樂創作者來説,你悲傷而深刻,就只能贏得小圈子內對於音樂和情緒的讚賞,當你昂揚而主動,所吸引的就是更廣闊的資本和受眾,所以,汪峯似乎決定繼續在這條路上走得更遠一些。某種程度上講,這首歌曲和《飛得更高》有情緒上的對仗關係,只是更加自我一些。“曾經多少次,失去了方向,曾經多少次破滅了夢想,如今我已不再感到迷茫,我要我的生命得到解放。”他這樣唱道。那一年,中國選秀之風崛起,在一羣超女快男之中,戴着眼鏡的汪峯成了主流舞台上的搖滾孤兒。

從這兩張唱片開始,汪峯似乎已經開始找到了屬於自己的又能被大眾接受的典型範式。他也開始漸漸與他日後最重要的一羣受眾——中國新生的中產階層——嘗試對接。人民大學社會學系的一篇論文中寫道,中國中產階級是被一種急劇的社會結構變動“催生”出來的一個羣體,這種時空條件下產生的中產階級可能具有不同於西方資本主義體制下中產階級的性格特徵以及社會功能。當代中國的“中產階級”具有很強的“突生”性質:他們一方面延續於改革之前的中國社會,另一方面又在社會轉型過程中突生出來。

基於中國特殊的轉型期而積累起財富的中國中產,其實某種程度上説,是一羣“偽中產”人羣。他們缺乏自省和批判能力,對於未來也缺乏安全感,精神中空。一些盪漾在土豪和窮人兩極之間的人羣開始有了需要回望自己過去的慾望。他們是那種具有傾訴欲,熱愛向旁人吐露自己的奮鬥史,並自我崇高化的人,顯露着一種曾經滄海桑田的悲壯意味。而汪峯的歌詞以及磅礴化的編曲,對於他們來説,堪稱陷入自我幻想迷夢時完美的背景音樂。換句話説,他們認為,汪峯唱出了自己的心聲。

“我其實從那個時候就已經開始針對每張唱片專輯,要往哪個方向去特別重視,我對專輯的結構性特別看重。我希望每張專輯有那麼一兩首像《怒放的生命》和《勇敢的心》這樣的,我也需要。百分之七十的主體,我需要的是像《美麗世界的孤兒》,就是更搖滾,然後有那麼一首或者兩首,直接是寫愛情的。”汪峯對《中國新聞週刊》這樣自我分析。這是他後期得以成功的祕訣之一。他不只是個歌手,還是個導演,他極其清醒地懂得為自己的音樂佈局謀篇。

路人

“我再也不想麻木,再也不想任人擺佈。”——《小鳥》

汪峯唱完一首歌,把手裏夾着的煙掐滅。指着一個角落,問電鼓鼓手,“你叫什麼名字?你是70歲嗎?我不知道你坐在那是在幹嗎。你能坐在那裏,是非常難得的機會。你那麼年輕,我要看見你從視覺上給人呈現出來的活力,就算旁邊放着的是塊鐵板兒,你也要拼盡全力去打。”汪峯説這話時,聲音不大,但顯然有些生氣。其他人沒有出聲。那個小夥子,低頭在小本子上記下了什麼東西,使勁點頭。

對於所有樂手的技術和表現,汪峯有着嚴苛的要求。他知道這個圈子裏有些人的技術和意識不過關,有些人會偷懶。他經歷過這個領域最壞的時代,就如同他現在正在享受音樂給自己帶來的最豐裕的物質生活。汪峯在創作上的勤奮和職業是眾所周知的,大多數普通人只在新聞裏看到汪峯逛街、談戀愛和打牌,但他們很少知道,汪峯在幾乎所有旅途中都帶着吉他,很多歌都是在各地的酒店裏寫出來的。職業化的做法讓他積累了龐大的作品數量,這是日後他取得商業成功的基礎。“首先他對時間的‘精控’是一種非凡的管理自己的能力,絕不消耗時間精力在無謂的人和事上,‘勤苦’這一點,我想他在中國流行樂壇也無人能敵,你能想象他在專輯創作期,早上九點就開始抱着iPad寫歌詞,一寫就是五六個小時嗎?”董鵬對《中國新聞週刊》説。

但在簽約華納公司之前,汪峯的生活一點都不好。多年後,他在那首名作《春天裏》中唱道,“還記得許多年前的春天,那時的我還沒剪去長髮,沒有信用卡也沒有她,沒有24小時熱水的家。”這是他絕對真實的寫照。“3000塊錢的房子,我得借錢去交房租。”汪峯對《中國新聞週刊》回憶。但當時,他已經有了歌迷,那首《晚安北京》和《小鳥》被廣為傳唱,但就是賺不到錢。從小就開始學習小提琴的汪峯,畢業後進入了中央芭蕾舞團,年紀輕輕被領導看重。但一個沉迷於羅大佑和鮑勃·迪倫的年輕人,不甘於在一個事業單位裏給《紅色娘子軍》伴奏。他看着比他大十歲的樂手們,排練之餘就是打打麻將,去食堂打飯,吃完回家。他感到恐懼和厭惡。寫了首歌叫《李建國》。“他有一份穩定的好工作,他有一個美滿的好生活,他愛穿時髦的便宜貨,喜歡看七點鐘的新聞聯播。”他在歌中寫道。如果不辭職,如今的汪峯也就是個“李建國”,一個挺着啤酒肚,戴着高度遠視鏡的中年男人,章子怡看都不會看他一眼。

於是,像他的前輩崔健一樣,他離開了樂團。其實就是下海。也算當年的時髦行為。彼時,汪峯還是鮑家街43號樂隊的主唱,出版了兩張唱片,主打歌被廣為傳唱,但每張唱片給他們帶來的實際收益是每個人分到三千多塊錢。“這一定是不對的,這個音樂體制一定有問題。”多年後汪峯説。汪峯成立樂隊的時候,唐朝樂隊和黑豹樂隊的熱潮剛剛興起,中國搖滾樂突然火爆。但很快,搖滾樂的霜凍期就到來了。一些小樂隊紛紛轉入地下,曾經的搖滾明星被扔在半空。熱愛blues並且是音樂科班出身的汪峯,顯然看不上粗糙的地下樂隊風格,又認定自己可以超越前輩的影響。相比於缺少音樂知識儲備的中國搖滾音樂人,汪峯不但明確地知道音樂可聽性的重要性,而且從最初就不迴避地想要得到商業上的成功。

“你對待金錢和財富有你的態度,並且心裏面是有追求的,財富就完全不會有害,只會更好。”汪峯對《中國新聞週刊》説,“我只是希望自己不要過於狼狽。過於狼狽和過於困苦,除了對心靈是一種錘鍊之外,實際很多時候是對你做的事情是有傷害的。而且對於大多數人來講,對於內心的摧殘是大過磨練的,因為我會發現,在那個階段我身邊的人,包括我自己,寫一些歌的時候,都開始抱怨。”

那時候,汪峯的演出也不多,每天就是寫歌和排練,不像多年之後,他每天都要處理繁雜的經紀事務,飛往世界各地。所以,當時他有大量時間用來思考自己為什麼過得那麼差。他覺得自己“上錯了一趟車”。這並不是指他所做的音樂,而是中國奇怪的音樂市場體制。作為一個音樂學院科班的學生來説,他沒有像野路子的搖滾樂手那樣陷入自暴自棄或者羨慕嫉妒的漩渦中。汪峯一直在尋求逆襲的可能。音樂上的可聽性與多樣性,歌詞上與中國時代思潮必須緊密相關,這兩點是汪峯始終未曾放棄的東西,也最終成就了他的商業價值。

直到華納唱片中國區總裁許曉峯給汪峯打了一個電話。他們在朝陽公園附近的一個餐吧見面聊了四十分鐘。許曉峯遞給汪峯一份幾釐米厚的全英文合同。某種程度上説,這40分鐘改變了汪峯的一生,經過兩個月的掙扎和考慮,他放棄了合作多年的樂隊夥伴,獨自一人加盟華納唱片。在通往成功的路上,背信棄義的罵名是他必須揹負的“原罪”之一。在那兩個月的掙扎中,對成功無比渴望的汪峯就把這一切徹底想清楚了。

進入華納唱片公司之後的首張唱片《花火》,是汪峯以個人名義推出的第一張作品。他採用了一個有些台灣化的專輯名稱和明顯亮麗起來的封面設計。“我覺得這張就行。這些歌一定行,像《花火》《美麗世界的孤兒》《青春》,我覺得這些歌沒有不行的道理,我也必須得跟自己這麼説。我就算給自己加油,我也得説行。”汪峯這樣回憶當年自己對於成功的迫切。

從那開始,汪峯正式把自己看作一個“藝人”。在那之前,雖然也有通告和演出,但他更像個音樂人,某種程度上説,離娛樂圈還很遠。但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我必須要這樣的看待自己,才是尊重自己的事業和身邊所有的這些工作人員——老闆、同事。我有獨立的人格,我有個性。可是難道你把自己當作一個標準的藝人,這些就沒了麼?凡是有這種概念的都是脆弱的。”多年後,汪峯這樣回憶。從那開始,汪峯就已經洞悉了自己未來的方向和位置,開始在奔向成功的路上加速。他延續了以往作品動聽性的同時,也懂得妥協。比如,最初,他要求演出時一定要帶着樂隊,“後來我發現,如果堅持這一條的話,將有百分之八十到九十的演出機會沒有了。”他説。於是,他開始自己獨立登台。“我希望我能夠在職業歌手、藝人裏,越做越好。我需要有經濟來源,我需要有錢。所以我一點都不避諱所有這方面的想法。”汪峯對《中國新聞週刊》説。

在那之後的故事,全民皆知。汪峯開始順風順水,身價暴漲,知名度激增,他擁有了大量的演出邀約,獲得了商業代言廣告,成為選秀節目的導師,也開始被全民調侃,在前妻和前女友的口誅筆伐聲中,最終向章子怡求婚成功。

汪峯獲得了一個藝人意義上的成功,也承受着這一切所附加的代價。如今,他自己成立了工作室,每年要進行數十場巡演,這還不算商演的場次,每年在飛機上度過的時間和在地面上的差不多一樣。他説,焦慮和惶恐,他總會有。但也從不諱言對生活的滿意。只是,現在他沒有辦法再像以前那樣或者如同他在歌中寫的那樣,在街頭佇立一會。他説,有時他和章子怡去看電影,要等燈黑了之後,戴着口罩小心翼翼地進去。他再也沒有辦法在路邊抽一根煙,看看人來人往。他只能透過那輛紫色勞斯萊斯的車窗,望一望自己歌唱過的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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