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風吹過

來源:文書谷 1.18W

靠在欄杆上無憂無慮地吸煙是許多年前的事了。

  我那天靠着欄杆抽煙,有風吹過。我欣賞着暗青灰銅的雲嶂被垂死的太陽呼啦啦地橫着來了一刀,血撲騰騰地就往外冒,轉眼的功夫就染得天地一片通紅。

  我靠着欄杆,瞧着這片天地間的掙扎。心裏有個地方不對勁了。好象要感悟出些什麼,但又好象只是因為煙抽多了。從那天開始我的記憶就是小説,或者説,小説就類似記憶了。

  於是我決定把經歷的一切寫下來,沒有去想意義什麼的。因為總會有人去幫我歸納的,那時候我就可以恍然大悟了。

  抽煙和觀賞落日的同時,我在看一本惡俗的書,王朔的海水,還有火焰什麼的。

  吳迪主動正在和流氓打招呼。

  她穿着很短的裙子,在我不遠處,看着我把煙頭摁熄在欄杆上。有風吹過,撩動着她的裙子,並且把煙頭推出去好遠。

  “你喜歡王朔?”

  “誰?。。你是?”

  她搖了搖頭,拒絕了我的煙。也靠着欄杆。

  “我喜歡東京愛情故事。”

  “嗯,解釋一下?”

  “我讀書的時候就喜歡了,現在了,還很懷念非洲的天空。”

  我已經不記得這個也成了小説的故事了。

  “我坐車,逃了一個上午的課,買來了整套的漫畫。”

  “書還在嗎?”

  “在家,缺了第三本。”

  “我只記得兩個主人翁曾經在作愛時睡着了,當時覺得不可思議。”

  我的工作很簡單,我在不同城市最繁華的街道上記錄人流量。僱用我的是一個謝頂並憂鬱的男人。

  我去了很多地方,神情專注地站在街頭,經常一數就是幾小時。我小時候非常沉默寡言,唯一的愛好就是在陽台上認真地累計着路人的數目。

  “所以,任何人的成長都是無法擺脱童年陰影的。”

  她很有興致地叫多了一盤炒麪。

  “我小時候就喜歡吃麪。”

  “你是幹什麼工作的?”

  她把侍者叫過來,吩咐他把歌曲的音量調大一些。那會兒正在放着“檸檬樹”。

  我的問題在初涼的夜風裏徘徊了一會兒,就逝去了。

  “喜歡歌裏微微的酸味。”

  “我喜歡歌裏的天空,沒有雨腥,只有被陽光烘烤過的風的味道。”

  “你説話很有意思。”

  “嗯,我只是把思想説出來。”

  她的眼睛很漂亮,強調這個也是因為她其他部位都很平平無奇。

  我又勸了她一根煙,她靈巧地接過來,細緻地把過濾嘴撕去三分之一。

  “這樣剛好可以殺死尼古丁,而煙的靈魂也不至於窒息在這裏。”

  嶄新的點唱機開始播“如風”。

  時光流得太快了。

  我考慮過寫作的意義。或許只是那天有風吹過吧,我穿着短褲光着上身從游泳池出來,樹一直在囀響,到處是很清甜的桂花香味。

  兩個女孩披着大大的毛巾從我身邊經過,長而白的大腿光滑得沒有一絲羞澀。

  陽光從教學樓的左側滲過來。

  “我在想,為了那些風,為了那些桂花的味道,為了那些光滑的大腿,也為了陽光,我應該寫些什麼吧。”

  “這就是你寫作的意義?”

  我們一起走出餐館,天氣開始熱了。灑水車揚起刺鼻的塵味,我拉着她的手跳到一邊。

  “哎,你有女朋友嗎?”

  “當然。”

  “不想結婚?”

  “醉醒的早上通常很想。”

  “你不老實,希望有孩子嗎?”

  “嗯,要五個,全是女孩。”

  “你説謊!”她瞪着漂亮的大眼睛。

  但她錯了,整個晚上我只有這幾句話沒有撒謊。

  “明天你來接我吧?”

  “當然。”

  “你住哪裏?”

  “嗯,酒店。”

  “為什麼?”

  “因為我的家不在這裏,我也不喜歡女孩們瘦骨嶙峋的背部,特別在睡覺的時候。”

  “嘻,你很自卑。”

  我沒有堅持送她回家,回到酒店很快地喝完一瓶啤酒。酒店外面是波光漣漪的江,晚風温柔地揉碎了路燈的倒影。

  我打開窗,一縷煙繞過我,消失在夜的深處。

  我的工作報酬很優厚。我也勤快,很早就開始在繁華的街口計算着來來往往的人。這工作沒什麼挑戰性,雖然路上走得不都是人,但我冷靜而理性地把類人的物體也歸到人的一類了。

  “如果你喜歡一部終年只按一種模式洗衣的洗衣機,那麼我願意去做個冷靜而理性的人。”然後我開始了這份工作,離開了家鄉的戀人。

  我掙扎着撥開睡眠的塵埃,把記憶踢醒,繼續寫這篇文字。

  我微笑地接過十元錢,慈祥而目光昏暗的老人默默從我面前走過。站在路邊長久不動,就會發生一些意外。我對此從不拒絕。日光很暖,我統計了一下,三小時內一共有兩千七百三十人從這裏流過。

  時間還很多,我沿着彎曲彆扭的巷子一直走,青石板的地面,鬱郁地蒸着水氣。兩旁的騎樓有許多的枝丫蔓生出來,上面開滿了各式各樣稍帶色情濕淋淋的衣褲。

  煙霞有一陣沒一陣地,小孩子在旁邊稀稀拉拉地跑過,笑聲彷彿來自家鄉。

  “你相信愛情可以給婚姻帶來幸福嗎?”

  “你相信熊貓的減少會給年終帶來獎金嗎?”

  “你不愛我。。”

  我手裏拿着十元錢買來的粉色玫瑰。看着她走出爬滿綠葉的大屋,裏面漆黑一團。光線被高高的門檻兒謝絕在外了。

  “我家以前種過曇花,開的時候奇臭無比。”

  “你經常給女孩送花吧?”

  “不,男孩也送。”

  她突然站住了。睜着漂亮的大眼睛。花格子的短裙在風裏靜默。

  “…算了。”

  “嗯,算了。?”

  “是,算了。”

  “那我們去哪?”

  “去植物園。”

  “你不愛我了…”

  我一直在琢磨着這句話,在家鄉我沒有去想,但和一個喜歡穿花短裙,抽煙總喜歡撕去三分一的過濾部份,迷戀完治,衷情於檸檬樹的女孩走在陰暗潮濕的路上時,我把戀人這句仿似香口膠一般的話,一刻不停地咀嚼着。

  我覺得有點不對勁,我已經把戀人的模樣和許多風一般的面孔消融在一起了。

  她在植物園裏説了很多很多的話,我不斷地捻着樹葉,手指上觸目驚心的綠。

  “你還是幫我一個忙吧。”

  “嗯?”

  “你有西裝,皮鞋?”

  “有,但沒有領帶。”

  離開植物園後,我們在江邊的小沙丘上開了一瓶紅酒,吉姆牌的。上面全是我不懂的法國字。


  這不是什麼好的兆頭。

  “希望你可以和我一起去見個人。”

  “我希望是男的。。”

  “象你這樣會説話的男人不可信賴。”

  “怎麼會?”

  她絕對不美,但那些粉刺或者其他什麼遺留在臉上的痕跡,很温暖,可以觸動男人心裏某些很敏感的温柔。

  “我很喜歡他,但我不希望自己那麼愛一個人。”

  “嗯那。。”

  “你今天比昨天沉默多了。”

  “我在想以前的戀人。”

  “我在想家鄉的檸檬。”

  她微笑,風吹過的時候,水面就皺了,但很快就會平復的。因為它不需要去記憶什麼。

  我跑了很遠很遠,去買回來一些檸檬。

  “怎麼突然想到去買檸檬?”

  我很沉默地撕扯着檸檬皮。

  “我該感動了,我只是隨意説了一句而已。”

  “我也喜歡檸檬。”

  “你真的是一個不值得信賴的男人。”

  “對不起。”

  “如果我説我還喜歡你游過去對岸,幫我買剛炒好的田螺,你會去嗎?”

  “不會。”

  她聳聳肩膀。細緻地把煙的過濾部份撕去了三分之一。

  等我再次注意到她,她已經哭完一場了。

  我們一杯一杯地喝着微微發酸的紅酒,沉默的時間總過得很慢。遠處的燈光漸次熄滅,夜航的運沙船無聲地滑過水麪,偶然的汽笛聲由遠而近。

  “我很怕自己那麼愛一個人,我真希望所有的男人都死掉。”

  “那我呢?”

  “對不起,”她説,然後把檸檬一片一片地和紅酒一起吞下,“你可以晚一些死。”

  所以我很不喜歡和女人一起喝酒,特別是喝紅酒。因為喝了紅酒的女人就不是女人了。

  我摟過她的肩,開始給她講戀人的故事。

  “然後我發現她和我一個最要好朋友睡在一起了。”

  “你一定哭了。”

  她雙脣抿得很緊,嘴角有着仿如觸角般敏鋭的細紋。

  “沒有,我離開了家鄉,我喜歡我現在的工作。”

  “她什麼也沒説?”

  “不,她説了,你不愛我了…”

  “你還愛她嗎?”

  我搖搖頭,我的指間不斷滲出冷汗。

  “不過很奇怪的。”

  “怎麼?”

  “我連他的樣子也記不起來了,一點也記不起來了。”

  “我也是。”

  我眼前漂浮着夏天的風,光而潔白的大腿,還有桂花的香味。但就是想不起戀人的樣子了,她已經和很多風一般的面孔融化在一起了。

  我們相互攙扶着走在有很多古老房子的小路上。風吹過的時候,輕輕地撩動着她的短裙子,長而白的大腿光滑得沒有一絲羞澀。

  月光從舊樓房的左側滲過來。四周迷漫着一股很曖昧的花的味道。

  “知道我昨天為什麼要和你説話嗎?”

  “嗯。”

  “因為你靠着欄杆看書的樣子好虛偽,真的好虛偽,分明就是在等着騙女孩子。”

  我只記得那時候的落日猙獰地潛了下去,剩下滿天的雲彩在痛苦地掙扎。然後死去。

  她再次緊緊地摟住我,我想喝啤酒想得不行。我和她擁抱着睡在酒店的牀上。

  “我今晚不想一個人過。”

  “嗯。”

  “但我不可以和你作那個,身體不行。”

  我沒有失望的感覺,默默地拿出煙,撕去三分之一的過濾部份。

  “剛做過手術。”

  “因為他?”

  “是的,我沒有勇氣去獨自面對他,他甚至不願意陪我去醫院。”

  “嗯。”

  她身上穿着我的短衣短褲,短髮散亂。

  “我喜歡有風的日子,我很喜歡慄香在風裏的微笑。”

  “很多年了…”

  “是啊,我真希望我可以再喜歡上一個人,也很想勇敢一些…”

  她緊緊地抱着我,我感覺到背部的刺痛。但她久久地,久久地沒有説話。我胸前的衣服慢慢地被她的淚水濕潤,有點涼。

  我望着漆黑一團的房間,迷迷糊糊地開始做夢。夢裏面有很多很多的檸檬樹,風吹過的時候,有女孩子的大腿以及微笑。

  她一直在喃喃地叫着一個男孩的名字。

  我悄悄地幫她蓋上被子。她的背部瘦骨嶙峋的。

  “你不愛我了…”

  我換了件衣服,很慢地喝着啤酒。外面的風停了,恬靜得很。

  很早的時候我就起來出去工作了。我的醉已經醒了,我沒有想過結婚,也沒有想到家鄉的戀人。

  她還在睡,彷彿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那麼安穩地睡過了。臉上很淺很淺的白點在晨曦中很温暖,很恬靜。

  我專心致志地計算着來往的人流,有三個穿短裙子的女孩湊上來,看着我在本子上莫名其妙的塗鴉,然後微笑着離去,有風吹過,撩動着她們的裙子,她們長而白的大腿光滑得沒有一絲羞澀。

  我突然感悟了些什麼,我把本子扔下,拼命地跑回酒店,當時的她已經不在了。

  彷彿有風吹過之後的江,沒有留下一絲皺紋。

  我沒有機會幫她的忙了。之後也沒有辦法找到她,我每天還是在很多大城市的深處計算着人流。

  沒有感傷,也沒有後悔。有很多次,我靠着欄杆無憂無慮地吸煙和觀賞落日。我就莫名其妙地很想大哭,但卻偏偏沒有眼淚,每每如此。

  眼前只有很多如風一般模糊不清的面孔,我知道,那隻不過是因為有風吹過罷了。

有風吹過

靠在欄杆上無憂無慮地吸煙是許多年前的事了。

  我那天靠着欄杆抽煙,有風吹過。我欣賞着暗青灰銅的雲嶂被垂死的太陽呼啦啦地橫着來了一刀,血撲騰騰地就往外冒,轉眼的功夫就染得天地一片通紅。

  我靠着欄杆,瞧着這片天地間的掙扎。心裏有個地方不對勁了。好象要感悟出些什麼,但又好象只是因為煙抽多了。從那天開始我的記憶就是小説,或者説,小説就類似記憶了。

  於是我決定把經歷的一切寫下來,沒有去想意義什麼的。因為總會有人去幫我歸納的,那時候我就可以恍然大悟了。

  抽煙和觀賞落日的同時,我在看一本惡俗的書,王朔的海水,還有火焰什麼的。

  吳迪主動正在和流氓打招呼。

  她穿着很短的裙子,在我不遠處,看着我把煙頭摁熄在欄杆上。有風吹過,撩動着她的裙子,並且把煙頭推出去好遠。

  “你喜歡王朔?”

  “誰?。。你是?”

  她搖了搖頭,拒絕了我的煙。也靠着欄杆。

  “我喜歡東京愛情故事。”

  “嗯,解釋一下?”

  “我讀書的時候就喜歡了,現在了,還很懷念非洲的天空。”

  我已經不記得這個也成了小説的故事了。

  “我坐車,逃了一個上午的課,買來了整套的漫畫。”

  “書還在嗎?”

  “在家,缺了第三本。”

  “我只記得兩個主人翁曾經在作愛時睡着了,當時覺得不可思議。”

  我的工作很簡單,我在不同城市最繁華的街道上記錄人流量。僱用我的是一個謝頂並憂鬱的男人。

  我去了很多地方,神情專注地站在街頭,經常一數就是幾小時。我小時候非常沉默寡言,唯一的愛好就是在陽台上認真地累計着路人的數目。

  “所以,任何人的成長都是無法擺脱童年陰影的。”

  她很有興致地叫多了一盤炒麪。

  “我小時候就喜歡吃麪。”

  “你是幹什麼工作的?”

  她把侍者叫過來,吩咐他把歌曲的音量調大一些。那會兒正在放着“檸檬樹”。

  我的問題在初涼的夜風裏徘徊了一會兒,就逝去了。

  “喜歡歌裏微微的酸味。”

  “我喜歡歌裏的天空,沒有雨腥,只有被陽光烘烤過的風的味道。”

  “你説話很有意思。”

  “嗯,我只是把思想説出來。”

  她的眼睛很漂亮,強調這個也是因為她其他部位都很平平無奇。

  我又勸了她一根煙,她靈巧地接過來,細緻地把過濾嘴撕去三分之一。

  “這樣剛好可以殺死尼古丁,而煙的靈魂也不至於窒息在這裏。”

  嶄新的點唱機開始播“如風”。

  時光流得太快了。

  我考慮過寫作的意義。或許只是那天有風吹過吧,我穿着短褲光着上身從游泳池出來,樹一直在囀響,到處是很清甜的桂花香味。

  兩個女孩披着大大的毛巾從我身邊經過,長而白的大腿光滑得沒有一絲羞澀。

  陽光從教學樓的左側滲過來。

  “我在想,為了那些風,為了那些桂花的味道,為了那些光滑的大腿,也為了陽光,我應該寫些什麼吧。”

  “這就是你寫作的意義?”

  我們一起走出餐館,天氣開始熱了。灑水車揚起刺鼻的塵味,我拉着她的手跳到一邊。

  “哎,你有女朋友嗎?”

  “當然。”

  “不想結婚?”

  “醉醒的早上通常很想。”

  “你不老實,希望有孩子嗎?”

  “嗯,要五個,全是女孩。”

  “你説謊!”她瞪着漂亮的大眼睛。

  但她錯了,整個晚上我只有這幾句話沒有撒謊。

  “明天你來接我吧?”

  “當然。”

  “你住哪裏?”

  “嗯,酒店。”

  “為什麼?”

  “因為我的家不在這裏,我也不喜歡女孩們瘦骨嶙峋的背部,特別在睡覺的時候。”

  “嘻,你很自卑。”

  我沒有堅持送她回家,回到酒店很快地喝完一瓶啤酒。酒店外面是波光漣漪的江,晚風温柔地揉碎了路燈的倒影。

  我打開窗,一縷煙繞過我,消失在夜的深處。

  我的工作報酬很優厚。我也勤快,很早就開始在繁華的街口計算着來來往往的人。這工作沒什麼挑戰性,雖然路上走得不都是人,但我冷靜而理性地把類人的物體也歸到人的一類了。

熱門標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