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斯之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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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斯之逝

我有時就回憶起國忠,因為他和耳朵有關,我的耳朵有點背,就是耳朵有病,按老人的説法就是:“有點硬。”在聽遠方的聲音或細微的聲音有時聽不清或是聽不見,我幾乎不和人説悄悄話,自己説話的聲音也很大,國忠和我一樣,只是他比我要厲害的多,我們得病的原因都是一樣因為用了過量的清連黴素。
我們同齡,我們的父親也是同齡,屬於同一個小隊,他的父親是小隊的會計,我的父親也幹過小隊長,他們家有三個孩子,我們家有四個孩子,並且我和他都是最大的。我們四、五歲時在春秋兩個季節都要得肺炎,高燒不退,娘説那時沒有藥,又怕落下病根,每次都要到幾十裏的外縣去找,直到現在回憶起找藥的事,娘還有那麼多故事,那麼多感慨,更是要感謝那麼多我沒有見過的人,比如她的大娘的孃家的表妹和妹夫,她的妹夫是合作醫療社的赤腳醫生。娘總是即感慨又無不遺憾的説:“沒有落下病根兒就不錯了,就怕和你奶奶一樣有了哮喘呀!可是你的耳朵怎麼也是不太好,那時不懂藥好有副作用呀。”
在以後的日子,大人帶帶我去了很多醫院,可是醫生每次檢查後都説沒有什麼問題,很正常,我也從沒有認為自己和別人不一樣,而國忠就不行了,比如你在他的身後叫他:“國忠!”他會連頭也不回的。
我記得在上國小的時,老師叫他在第一桌,所有的老師都説他很聰明,絕對能學會,他也很用功的,成績不錯,但總有孩子欺負他,我看到過他和人打架,他的個子不高,很有力,有時就能打敗對手,有時就要吃虧了,每次吃虧後,他總是皺着一張臉,在一邊默默不作聲,這時他就顯得很孤單,上完國小,我們就要到外村去上國中了,他沒有去,那時才分了責任田,他就幫父母種地了。
我再見到他就只有在擔水的時候了,只有早晨村子裏才放水,人們都要去機井那挑水。他有點佝僂,可能是個子矮的緣故,顯得很壯實,想要和他説話必須大聲喊,而他會要笑不笑的回答你一句可能一點也不搭界的話。
到了結婚的年齡,同齡人的人都結婚,而他還是沒有着落,他父親很發愁,成天黑着臉,這時發現他弟弟也聾,只是比他輕點。抑鬱成疾,他父親得了肝癌,查出來不到兩個月就走了,走的時候他的眼睛一直睜着,只有四十多歲,還不到五十,出殯哪天街上是一片歎息,一地的淚水,人們不知道國忠那懦弱的娘怎麼過以後的日子。
但日子怎麼也是要過的,家裏就三間就房,又要了地基,湊合着蓋了五間房,我不清楚是誰把新穎介紹給了國忠,新穎背上有兩個肉瘤,弓這背,身子側着,而且也很矮,這都是先天的,但新穎很聰明也很開朗,她的到來給這個家注入了希望,我的母親總是感慨的説:“要是國忠能早點娶上這個媳婦,他爹也就不至於就那樣早的就走了,現在他爹可以閉上一隻眼睛了吧。”
分家時國忠把新房子給了弟弟國英,他要了舊房,國忠生了一個女兒,很健康,周圍的人都為他們鬆了一口氣,日子在平淡中消逝着,國忠只能做種地,新穎也只能做一點簡單的家務,簡單的生活還是能夠維持的。
國英也娶了一個下肢癱瘓的女子,那女子是在小時候得小兒麻痺症是落下的後遺症,好在國忠的孩子不用娘帶,娘就和國英一起生活了,國英的媳婦只能坐在輪椅上進出,能做的家務也很有限,很多是國英和他娘做,但國忠娘也很滿足了:“我這樣的兒子能有媳婦,還有了這樣好的孫女,也是前輩子燒高香了。”
轉眼,國忠的孩子快要上學了,國忠住的房子在夏天漏雨了,幾乎要坍塌了。沒有辦法就拆了重新蓋了,但也只是蓋了四間,丈人家還幫了很多。
房子才收拾好,國忠就病了,和他爹一樣的病,不能治療也沒有多少錢治療。國忠走了,國忠孃的天又塌了一塊。新穎的整個天塌了,看着六、七歲的孩子,新穎只是哭。
我不知道新穎怎麼過的那些日子,我在國忠走後一個多月才聽説他走了,後來聽説新穎的父親和國忠娘商量,給新穎再找一個,國忠娘説:“行,你看着辦,有個人給她做伴,幫着把孩子拉扯大,我還有什麼求的呢?”
新穎給國忠燒了斷頭紙,哪個男人就進門了,比她大七、八歲,我只是見過他一次,也是在挑水的時候,他個子不是很高,很壯實,一看就是一個老實人,問他:怎麼要挑那麼多水?他説也給國忠娘挑了。人們説也許新穎有後福呢!這個人厚道又勤勞。
但造化弄人,這個人來了不到半年,新穎心臟病發作了,不到三天就走了。國忠娘幾乎傻了!
新穎的父母把孩子接走了,哪個男人也走了。
國忠的家沒有圍牆,那年夏天我再路過他家,看到的所有的門窗都用磚壘上,抹上泥。院子裏東一堆,西一堆散落着磚瓦,青草就在磚的縫隙裏漫生出來,因為沒有人走,地皮鬆散了,枯萎的落葉泛着褐色。
這樣的死亡不單是因為他是我的同齡人,最主要的是叫我領略了一種人生的虛無和無奈。它狠狠地刺激了我內心輕易不敢觸碰的角落。悲涼、無助和張惶,我真的不知道用什麼詞彙來表達我一次一次路過那的感受,我害怕路過那裏,後來我再路過那裏,就極力不去張望,但有忍不住還是要去看,而且有時看的更仔細了,刺痛傳遍了全身。好象自己也隨着他們走了一次。
對於死亡的認識,我只是害怕,覺得那很神祕也很遙遠,好象那和我沒有什麼關係,一直覺得它是童話裏的魔鬼,對它我很無奈也很害怕,但有那麼它和我有那麼遙遠的距離的,也有很多的不可能給了就給了我一種安心的感覺,就把他密封在心靈的某一個角落,不再仔細的去想它。我身邊也有很多親人走了。但他們都是經歷和巨大的病痛,而且都是年老了而逝的。爺爺是腦血栓三年後有得了食道癌,在病重的時,爹衣不解帶的侍侯了三個月,爺爺還是走了,那時我離家求學,回家看到爺爺不能吃喝很受罪的,一個胖壯的老人都已瘦的皮包骨了,對於他的走,我只是覺得無奈和遺憾。奶奶是肺心病,每年的冬天都很難過。臨終更是受罪,幾乎都是跪在牀上的,否則會很憋氣,幾乎不能呼吸,連姑姑都説奶奶是活受罪,她一直和叔叔一起住她走後,她的房間很長時間保持原來的樣子,我偶爾去了,覺得她就是去串門了,從沒有想她走了。
爹是一個典型的不善於表達的人,除了在爺爺、奶奶的靈前痛哭外,就從沒有對我們提起過他們,只是在他們的忌日哪天買很多的時鮮水果,叫娘拿去燒紙。
但是爹在心肌梗發作,一個白天和兩個黑夜後就走了。在他的靈前我不相信靈牀躺着的哪個人就是我的爹,看到他的遺容,我以為他會在哪個時間坐起來,我還在夢中爹就被安葬了,以後很長時間裏我只有用勞作來麻醉自己,每天吃的很少,幹很多的力氣活,累了就睡,夢中還一直是爹的影子。

每當在路上看到和爹相似的身影,就想追上去喊住他,很多次就衝口而出了。、
有一次去保定,在車子裏看到一個人穿的一件很好的毛衣,想一會去商場也給爹買一件,可轉念記得他早走了半年了。淚水湧了出來。
爹剛剛去世的日子,因為很多的愁苦,總是在燒紙是痛哭失聲,後來有人告訴我:“那麼哭去世的人會不安心的。”我只有剋制住自己,他活着的時候我沒有盡孝心,為什麼去世後還叫他不能安寧呢。
爹走了快十年了,漸漸的習慣了沒有他的日子,只是有時看到娘行隻影單,心還是很疼,每每夢裏還是哭醒,我知道那成了我永遠的疼。有時我想:死對於死者來説也許是一種解脱,我真的不能確定那是不是,但我知道對於生者是一種痛,也許這種痛會隨着時間而逐漸淡去,也許這種痛是一種永久的痛,永遠的痛下去,直至成了肉中的一根刺,做為身體的一部分,追隨我們以後的日子。
國忠比父親走的早也有十年了。國忠爹走了也有15年了,人生三大不幸:早年喪父,中年喪夫,老年喪子,國忠娘遇到了兩件,我娘告訴我:“國忠娘在進了他們家的門後,共埋葬了五口人,中年送國忠的爺爺、奶奶還有國忠爹,老來又送走了國忠兩口子。”
每次我見到她,她都是默默的行走着,不抬頭,走的是那麼急匆匆,和她説話,她也是顯的那麼無力,我不知道生活給了她麼樣的概念,看看我的母親和她同齡,但那是完全不一樣的風貌。我説不上哪不一樣,好象她麻木了,但她還是堅持走着。
哪天我又路過國忠家,習慣性向裏張望,還是沒有圍牆,但門窗都打開了,院子裏也沒有了散亂的磚瓦,有一個婷婷的少女才回來了,國忠娘招呼着,問她吃什麼,有人告訴我那是國忠的女兒。
我還是時常想起國忠,想起他的妻子新穎,想起他那沒有院牆的家。

我有時就回憶起國忠,因為他和耳朵有關,我的耳朵有點背,就是耳朵有病,按老人的説法就是:“有點硬。”在聽遠方的聲音或細微的聲音有時聽不清或是聽不見,我幾乎不和人説悄悄話,自己説話的聲音也很大,國忠和我一樣,只是他比我要厲害的多,我們得病的原因都是一樣因為用了過量的清連黴素。
我們同齡,我們的父親也是同齡,屬於同一個小隊,他的父親是小隊的會計,我的父親也幹過小隊長,他們家有三個孩子,我們家有四個孩子,並且我和他都是最大的。我們四、五歲時在春秋兩個季節都要得肺炎,高燒不退,娘説那時沒有藥,又怕落下病根,每次都要到幾十裏的外縣去找,直到現在回憶起找藥的事,娘還有那麼多故事,那麼多感慨,更是要感謝那麼多我沒有見過的人,比如她的大娘的孃家的表妹和妹夫,她的妹夫是合作醫療社的赤腳醫生。娘總是即感慨又無不遺憾的説:“沒有落下病根兒就不錯了,就怕和你奶奶一樣有了哮喘呀!可是你的耳朵怎麼也是不太好,那時不懂藥好有副作用呀。”
在以後的日子,大人帶帶我去了很多醫院,可是醫生每次檢查後都説沒有什麼問題,很正常,我也從沒有認為自己和別人不一樣,而國忠就不行了,比如你在他的身後叫他:“國忠!”他會連頭也不回的。
我記得在上國小的時,老師叫他在第一桌,所有的老師都説他很聰明,絕對能學會,他也很用功的,成績不錯,但總有孩子欺負他,我看到過他和人打架,他的個子不高,很有力,有時就能打敗對手,有時就要吃虧了,每次吃虧後,他總是皺着一張臉,在一邊默默不作聲,這時他就顯得很孤單,上完國小,我們就要到外村去上國中了,他沒有去,那時才分了責任田,他就幫父母種地了。
我再見到他就只有在擔水的時候了,只有早晨村子裏才放水,人們都要去機井那挑水。他有點佝僂,可能是個子矮的緣故,顯得很壯實,想要和他説話必須大聲喊,而他會要笑不笑的回答你一句可能一點也不搭界的話。
到了結婚的年齡,同齡人的人都結婚,而他還是沒有着落,他父親很發愁,成天黑着臉,這時發現他弟弟也聾,只是比他輕點。抑鬱成疾,他父親得了肝癌,查出來不到兩個月就走了,走的時候他的眼睛一直睜着,只有四十多歲,還不到五十,出殯哪天街上是一片歎息,一地的淚水,人們不知道國忠那懦弱的娘怎麼過以後的日子。
但日子怎麼也是要過的,家裏就三間就房,又要了地基,湊合着蓋了五間房,我不清楚是誰把新穎介紹給了國忠,新穎背上有兩個肉瘤,弓這背,身子側着,而且也很矮,這都是先天的,但新穎很聰明也很開朗,她的到來給這個家注入了希望,我的母親總是感慨的説:“要是國忠能早點娶上這個媳婦,他爹也就不至於就那樣早的就走了,現在他爹可以閉上一隻眼睛了吧。”
分家時國忠把新房子給了弟弟國英,他要了舊房,國忠生了一個女兒,很健康,周圍的人都為他們鬆了一口氣,日子在平淡中消逝着,國忠只能做種地,新穎也只能做一點簡單的家務,簡單的生活還是能夠維持的。
國英也娶了一個下肢癱瘓的女子,那女子是在小時候得小兒麻痺症是落下的後遺症,好在國忠的孩子不用娘帶,娘就和國英一起生活了,國英的媳婦只能坐在輪椅上進出,能做的家務也很有限,很多是國英和他娘做,但國忠娘也很滿足了:“我這樣的兒子能有媳婦,還有了這樣好的孫女,也是前輩子燒高香了。”
轉眼,國忠的孩子快要上學了,國忠住的房子在夏天漏雨了,幾乎要坍塌了。沒有辦法就拆了重新蓋了,但也只是蓋了四間,丈人家還幫了很多。
房子才收拾好,國忠就病了,和他爹一樣的病,不能治療也沒有多少錢治療。國忠走了,國忠孃的天又塌了一塊。新穎的整個天塌了,看着六、七歲的孩子,新穎只是哭。
我不知道新穎怎麼過的那些日子,我在國忠走後一個多月才聽説他走了,後來聽説新穎的父親和國忠娘商量,給新穎再找一個,國忠娘説:“行,你看着辦,有個人給她做伴,幫着把孩子拉扯大,我還有什麼求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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