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淵明《飲酒·其四》及賞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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飲酒·其四

陶淵明《飲酒·其四》及賞析

魏晉:陶淵明

秋菊有佳色,裛露掇其英。

泛此忘憂物,遠我遺世情。

一觴雖獨盡,杯盡壺自傾。

日入羣動息,歸鳥趨林鳴。

嘯傲東軒下,聊復得此生。

譯文

秋菊花盛正鮮豔,含露潤澤採花英。

菊泡酒中味更美,避俗之情更深濃。

一揮而盡杯中酒,再執酒壺注杯中。

日落眾生皆息止,歸鳥向林歡快鳴。

縱情歡歌東窗下,姑且逍遙度此生。

註釋

這首詩主要寫賞菊與飲酒,詩人完全沉醉其中,忘卻了塵世,擺脱了憂愁,逍遙閒適,自得其樂。

裛(yì意):通“浥”,沾濕。掇(duo多):採摘。英:花。

泛:浮。意即以菊花泡酒中。此:指菊花。忘憂物:指酒。《文選》卷三十李善注“泛此忘憂物”説:“《毛詩》曰:‘微我無酒,以邀以遊。’毛萇曰:‘非我無酒,可以忘憂也。’潘岳《秋菊賦》曰:‘泛流英於清醴,似浮萍之隨波。’”遠:這裏作動詞,使遠。遺世情:遺棄世俗的情懷,即隱居。

壺自傾:謂由酒壺中再往杯中注酒。

羣動:各類活動的生物。息:歇息,止息。趨:歸向。

嘯傲:謂言動自在,無拘無束。軒:窗。得此生:指得到人生之真意,即悠閒適意的生活。

創作背景

公元416年,陶淵明總是悶悶不樂。他早就看透,東晉的氣數已盡,劉裕篡位只是遲早的事,他整天為這件事悲傷鬱悒。最後只能借酒消愁,醉酒之後反而詩興大發,書寫感慨,等到第二天清醒後,再修改潤色。一共得到20首詩,陶淵明把這一組詩題為《飲酒二十首》,此詩為第7首。

賞析

此詩寫對菊飲酒的悠然自得,實際藴藏着深沉的感傷。

秋天是菊花的季節。在百花早已凋謝的秋日,惟獨菊花不畏嚴霜,粲然獨放,表現出堅貞高潔的品格。惟其如此,作者非常愛菊,詩中屢次寫到,而且常常把它同鬆聯繫在一起,如《和郭主簿》:“芳菊開林耀,青松冠巖列。懷此貞秀姿,卓為霜下傑。”《歸去來辭》:“三徑就荒,鬆菊猶存。”此詩首句“秋菊有佳色”,亦是對菊的傾心讚美。“有佳色”三字極樸素,“佳”字還暗點出眾芳凋零,惟菊有傲霜之色,如果換成其他穠麗字眼,比如“麗”、“粲”、“絢”之類,反倒惡俗不堪。前人稱此句“洗盡古今塵俗氣”(宋李公煥《箋註陶淵明集》引艮齋語),並非虛譽“裛露掇其英”,帶露摘花,色香俱佳。採菊是為了服食,菊可延年益壽。作者《九日閒居》就有“酒能祛百慮,菊解制頹齡”之旬。曹丕《與鍾繇九日送菊書》雲:“輔體延年,莫斯(指菊)之貴。謹奉一束,以助彭祖之術。”可見服食菊花,是六朝的風氣。屈原《離*》説:“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故服食菊花不僅在強身,還有志趣高潔的喻意,而通篇之高遠寓意,亦皆由菊引發。

秋菊佳色,助人酒興,作者不覺一杯接着一杯,獨自飲起酒來。《詩經·邶風·柏舟》“微我無酒,以遨以遊”,毛《傳》:“非我無酒可以遨遊忘憂也。”又曹操《短歌行》:“何以解憂,惟有杜康。”(相傳杜康是開始造酒的人,這裏用作酒的代稱。)如果心中無憂,就不會想到“忘憂”,這裏透出了作者胸中的鬱憤之情。“遺世”,遺棄、超脱俗世,主要是指不去做官。明黃文煥《陶詩析義》説:“遺世之情,我原自遠,對酒對菊,又加遠一倍矣。”分析甚確。不過,結合“忘憂”看,這裏的“遺世”,也含有憤激的成分。因為淵明本來很想做一番“大濟於蒼生”(《感士不遇賦》)的事業,只是後來在*中親眼看到當時政治黑暗,這才決計歸隱的。

後面六句具體敍寫飲酒的樂趣和感想,描繪出一個寧靜美好的境界,是對“遺世情”的形象寫照。這裏寫的是獨醉。他既沒有孔融“坐上客常滿,尊中酒不空”(《後漢書·鄭孔荀列傳》載孔融語)那樣的豪華氣派,也不像竹林名士那樣“縱酒昏酣”,而是一個人對菊自酌。獨飲本來容易使人感到寂寞,但五、六兩句各着一“雖”字、“自”字,就洗去孤寂冷落之感,“自”字顯得那壺兒似也頗解人意,為詩人手中的酒杯殷勤地添注不已。“傾”字不僅指向杯中斟酒,還有酒壺傾盡之意,見出他自酌的時間之長,興致之高,飲酒之多。所以從這兩句到“日入”兩句,不僅描寫的方面不同,還包含着時間的推移。隨着飲酒增多,作者的感觸也多了起來。

再下二句,“日入羣動息”是總論,“歸鳥趨林鳴”是於羣動中特取一物以證之;也可以説,因見歸鳥趨林,所以悟出日入之時正是羣動止息之際。“趨”是動態,“鳴”是聲音,但惟有在特別空曠靜寂的環境中,才能更加顯出飛鳥趨林,更加清晰地聽到鳥兒的聲音,這是以動寫靜、以聲寫寂的表現手法。而環境的寧靜優美,又襯托出作者的閒適心情。這二句是寫景,同時也是淵明此時志趣的寄託。淵明詩中寫到鳥的很多,尤其歸隱以後,常常借歸鳥寓意。除此詩外,他如“翼翼歸鳥,相林徘徊。豈思天路,欣及歸棲”(《歸鳥》),“翼翼歸鳥,戢羽寒條。……矰繳奚施,已卷(倦)安勞”(《歸鳥》),“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歸園田居》),還有“雲無心而出蚰,鳥倦飛而知還”(《歸去來辭》),“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飲酒·結廬在人境》),“眾鳥欣有託,吾亦愛吾廬”(《讀山海經》),等等。這些詩中的歸鳥,都是作者的藝術化身。趨林之鳥本來是無意中所見,但它卻喚起了作者的感慨深思:“羣動”皆有止息之時,飛鳥日落猶知還巢,人生何獨不然?鳥兒始飛終歸的過程,正好像是作者由出仕到歸隱的生活歷程。這裏既是興,也是比,又是即目寫景,三者渾然一體,使人不覺,表現手法非常高妙。

末尾寫所以歸隱之故,表達了隱居終身的決心。“嘯”是撮口發出長而清越的聲音,是古人抒發感情的一種方式。“嘯傲”謂歌詠自得,無拘無束。《飲酒》第五首《飲酒·結廬在人境》有“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知東軒即在此東籬內,東籬之下種有菊花。對菊飲酒,嘯歌採菊,自是人生之至樂。“得此生”是説不為外物所役使,按着自己的心意自由地生活,也就是蘇東坡所説的“靖節以無事自適為得此生,則凡役於物者,非失此生耶?”(《東坡題跋·題淵明詩》)“得此生”和“失此生”實指歸隱和做官。嘯傲東軒,是隱居悠閒之樂的形象描繪,它是讚美,是慶幸,也是意願。然而,“聊復”(姑且算是)一詞,又給這一切罩上了一層無可奈何的色彩,它上承“忘憂”、“遺世”,仍然表現出壯志難酬的憾恨,並非一味悠然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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