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小小説短篇原創：情何以堪（上）

原標題：啟鬆 | 情何以堪

道光二十三年，立春剛過，貴州興義府教授郭超凡照例在院子裏練完一套拳後，接到府裏衙役送來的朝廷旨令，調派他到廣東饒平任知縣，兼理大埔。

看到調令，他皺了皺眉，原本是往陝西白河的，怎麼又變成饒平了?不過，這也只是一瞬間的事。對他來説，往北往南都一樣，人地兩生疏，誰叫自己拿着朝廷的俸祿。當即告知夫人，收拾輕便包裹，明日啟程，前往饒平。夫人問，兩個丫鬟，帶還是不帶?他説，就帶從廣西逃難過來的蘋兒吧。本地的阿香就留下，她父母都還在，過兩年找個婆家，不成問題。蘋兒可不一樣，年方十六，你忍心再讓她漂泊?

千里之遙，一路顛簸。半月之後，郭超凡一家方才到達饒平。縣丞錢文進領一干人等將郭超凡一家迎進衙裏，跑前跑後，安排住的地方，吩咐衙役將小院裏外打理得井然有序，盡顯對知縣大人的忠心。郭超凡也感覺，錢文進精明能幹，不像其他衙役那樣只會點頭哈腰，應該是個好幫手。接下來的幾日，錢文進領郭超凡到各處查看，又特地通知了當地有些名望的士紳一一到縣衙拜見新來的知縣大人。

晚上，郭超凡便開始翻閲衙裏的庫存卷宗，他要儘快熟悉饒平。然而，越看越讓他坐不住。

饒平是瀕海之區，民俗剽悍，江洋大盜出沒無常，城鄉內外搶劫、械鬥、勒贖之事時常發生。積案有幾百件，時間跨越十年之久。這些案子中，尤以號稱“天公大王”的海盜頭目綁架勒索居多，其次就是村民爭田搶水聚眾械鬥。當看到一起綁票勒索，因主家未按時交上贖金，竟將擄來的女子姦殺，拋屍荒灘時，郭超凡氣得右手握拳，狠狠地砸在案桌上，杯蓋震得掉落地上，茶水濺灑案桌。怎麼會這樣?百姓何談安居樂業!難怪，老百姓對他這個新來的知縣不感興趣。難怪，縣衙前的大鼓久未派上用場，在鹹風苦雨的滋養下，竟長出了一層綠苔。實在反常!

為何錢文進沒有向他介紹這些，盡講了一些誇讚饒平如何富饒美麗的話呢?夜深人靜，郭超凡走到院子裏，將心頭的怒火化着一股股熱血，直抵指尖，拳腳齊展，呼呼生風，直到汗水蚯蚓似的爬到嘴裏，才屏息收手。看時辰尚早，他決計趁夜到鎮上走走，摸摸動靜。然而，除了打更聲響和遠處傳來的幾聲狗叫，並未遇到惡賊盜徒，更不要説海盜了。

次日，郭超凡即在衙裏召集屬下議事，他想聽聽縣丞衙役們的治饒之策，錢文進匆匆趕來，説昨夜吃壞肚子，跑了多次茅廁，來遲了。郭超凡揮揮手，示意他坐下。郭超凡説，錢大人，本縣初來乍到，這些時日，承蒙你悉數引薦，本縣對饒平情況已是大致瞭解。只是，本縣翻閲那些庫存積案，發現如此之多的海盜綁票勒索，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為何縣衙一件也沒有告破，那號稱“天公大王”的海盜頭目究竟是什麼貨色，姓甚名誰?錢文進回道，前任知縣大人也多次組織緝拿，無奈那“天公大王”來無影去無蹤，生性狡猾，兇殘無比，至今一無所獲，尚不知其真實姓名。加之本縣只有捕快十餘人，根本不可能和“天公大王”那幫為數眾多的海盜抗衡。

郭超凡説，錢大人是被海盜嚇怕了吧，怎麼可以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呢?我倒要看看，這個“天公大王”究竟是何模樣，不把他緝拿歸案，我愧對饒平百姓，有負朝廷皇恩。本縣決定，捐出半年俸銀，在全縣招募青壯年鄉勇百名，以補人員之缺，保我縣百姓安居。

當日，縣衙招募鄉勇的佈告就張貼到各處，應者見有薪俸，絡繹不絕，不肖一日就員滿，縣衙劉捕頭迅疾加緊訓練。

一連幾日夜裏，郭超凡換上夜行青衣，隻身探訪鎮上大街小巷，他希望能夠遭遇“天公大王”，一較高低。他離開縣衙，來到沙灘海礁，仍然一無所獲。饒平表現得風平浪靜，海盜竊賊猶如遁海，失去了蹤跡。郭超凡想，要麼是動靜太大，“天公大王”等賊人確實受到震懾，不敢輕舉妄動。要麼是“天公大王”在暗暗與他較勁。郭超凡覺得，不宜長久僵持。“天公大王”在暗處，他在明處，若不主動出擊，必然寢食難安。

果不出郭超凡所料，一月不到，“天公大王”耐不住，觸角伸了出來。

早上天麻麻亮，郭超凡就聽到了前院衙門外，驚雷般的鼓聲傳來，一陣急過一陣。聽得出，擊鼓人內心何等焦急、憤怒和無助。聽到這鼓聲，他心底竟毫無道理的鑽出一絲慰藉，真是久違的鼓聲!

作者：啟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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