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一凡簡介

來源:文書谷 1.27W

姆姥韋黃氏

韋一凡簡介

作者:韋一凡[壯族]

雄雞剛剛啼曉,金雞寨東頭那間矮小的土屋裏,一張木牀吱吱呀呀響了一陣,結實的老麻布蚊帳從裏面撩開,接着“嗒”的一聲響,電燈亮了。燈光下,一位慈祥的姆姥(老媽媽)下了牀,走到窗前,用骨節突出的手從四方台上拿起一把烏木梳子,慢慢梳理她銀灰色的頭髮。沙—沙——木梳摩擦頭髮發出輕柔的聲音,像神仙彈奏的音樂,隱約飄渺,牽人情懷,把她帶進了往事的回憶裏。一首古老的壯族民歌,在她耳邊響起來了:

男是天,

女是地;

天蓋地,

做夫妻。

天上打雷又下雨,

地上萬花結果實。

結了甜果男人收,

結了苦果女人吃。

這首民歌,是阿媽教給她的做女人的第一課。她記得,阿媽是滿眼含淚教她唱這首民歌的,歌聲帶着悽苦的韻味,唱着唱着,她也跟着阿媽流淚了。那時年紀小,她還不太懂這首民歌的含意。後來長大了,年老了,她自己也驚訝,這首民歌,幾乎把她的生活説全了;或者説,她一生的生活法則,是不知不覺地從這首民歌領會來的。

她梳好頭髮,在後腦綰了一個髻。然後,又“嗒”的一聲拉一下電燈開關,睡房裏黑了,小灶屋裏的電燈亮了。她大腳丫子趿着鞋,走進小灶屋。洗鍋、淘米,注滿一鍋水,點火熬粥——壯族農家的習慣,就是豐收年月,白天也是熬一大鍋粥,吃三餐,晚上才吃乾的。姆姥單家單口,為什麼也熬一鍋?還有豬呢!從當媳婦以後,她每日最先的勞作是熬粥。天天如此,從不更改。

曬乾的蕨蕨草在鍋底下歡樂地燃燒,紅亮的火苗照到姆姥皺紋縱橫的臉上。她昏花的眼睛變亮了,思潮也像歡樂的火苗,激盪起來了,她想起了一生中最歡樂的事——出嫁!

人説:女子最靚十八歲,姆姥十八歲的時候,模樣兒賽過牛頭寨同班的姑娘。那陣子,家裏窮得買不起一塊鏡子,只聽見人説她長得好看,到底怎麼好法,她可從來沒仔細端詳過。媒人來了,給她説婆家,不跟她説,只跟爹媽説。媒人走了,媽才來告訴她,要把她“賣”到金雞寨去。她能説什麼呢,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罷哩!出嫁那天,她頭上蒙上一塊紅布,擁上花轎,一路沒有眼淚地哭呀哭呀,哭到金雞寨,像只懵頭雞,不分東西南北,跟一個沒有見過面的男人拜了天地,成了夫妻。因為那個跟她拜天地的男人名叫韋木山,她從此有了一個不算名字的名字:韋黃氏。

當天晚上,矇頭紅布被人揭開,她悄悄抬起眼皮,呵呀!一個好英俊的後生站在眼前朝她笑,笑得她心裏直冒甜水哩!“這是我命好,老天給了我這樣討人喜歡的夫婿。”她和木山過了三天新婚日子。他們面對面在老麻布蚊帳裏盟誓:白頭偕老,永不負心。

照着壯家古老的風俗,新娘子在夫家過完三天新婚日子就得回門。以後就在孃家住,自己開荒種棉麻,織土布,存私錢。逢年過節,才到夫家住一兩天。直到懷了孩子,要坐月了,才到夫家坐喜盤。從第一個孩子出世那天起,新娘才算是夫家的正式成員。韋黃氏自從回門以後,好不思念木山,她到金雞嶺上開了一塊荒地,種上棉花。每天,她樂意跑十五里路,帶一竹筒稀粥,到棉花地裏來勞作。從播種到摘棉花跑過多少趟,她記不清,跑不厭。棉花地裏,隱藏着她和木山的情愛。木山常到棉花地裏來會她,跟她摘棉花,兩人你一口我一口喝完那一竹筒稀稀的粥。日子過得蠻有味道,但也有不足。她巴望快懷上孩子,好搬到木山家去。可是,收了兩次棉花,織了四匹土布,她那身子呀,還是鬆鬆爽爽的,沒那個感覺。兩年過去,她以為自己命裏註定無子送終了,卻不料棉花地裏第三次下種的時候,她就確切地知道自己“有”了。她到金雞嶺上的棉花地裏,等木山來會,她要把喜訊告訴他。可是怪呀,一天,兩天,一月,兩月木山不照面,託人打聽,説是出遠門去了。“狠心的人呀,出遠門也不説一聲。正是兵荒馬亂的年頭。白狗連日開往右江那邊打紅軍,你不怕,我天天提心吊膽。碰上個好歹,未出世的孩子往後沒個爹,孤兒寡母可怎麼過呢?”每天,韋黃氏在金雞嶺上的棉花地裏悽切哭泣,自怨自訴,每一棵棉樹上都灑過她的涕淚。收完第三次棉花,她來不及織布,就搬到木山家裏來住下了。木山是獨龍崽,家裏還有爹媽。兩老常對兒媳罵兒子不賢不孝。韋黃氏反而勸慰公婆寬心養老,他不在,有她呢!

她坐喜盤了,生下一個男孩,取名阿望——望阿爸快歸來呀!

阿望會説話了,只會叫阿媽、阿公、阿婆,沒能叫一聲阿爸。可憐的孩子!

阿望上學破蒙了,家長填阿公的名字。韋黃氏又當兒子又做媳婦,加倍孝敬公婆。公婆滿寨子誇她:比親生女強!

公婆去世以後,這個家真難撐呀!大小事情,裏裏外外,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不過,她總覺得有一天木山會突然歸來。多少媒婆來過勸她“拖油瓶”改嫁呀!可她不能忘記她和木山的海誓山盟。她一直把希望寄託在明天,只要還有明天,她的希望就不會破滅。

果然有一天,寨裏來了收鴨毛的生意人,問清了門户,悄悄把一封皺巴巴的信交給了韋黃氏,重重叮嚀一句:“別讓外人知道。”説完匆匆走了。韋黃氏不識字,揣着信趕回孃家,把信交給了阿爸。阿爸看了開頭,高興得拍腿稱讚:“好漢:原來木山是在外頭幹大事呀!”看下去,老人卻動起氣來:“嗨!這不成話!”

韋黃氏看出信裏頭有什麼不平常的事,小心地問阿爸:“他説什麼啦?”

阿爸點着信説:“他這裏寫着,他在外頭幹革命,説不定哪天會犧牲,更説不定哪天能回來,叫你不要等他了,趁着還沒生孩子,另找個主家。”

韋黃氏急着説:“不不,阿爸!你快回個信給他,就説阿望七歲了,臉兒全像他……還有,他革命,我等他……”

阿爸兩手一攤:“寫信往哪兒寄?也不知道他住在什麼地方!”

信是沒有寫,可她心裏踏實了。丈夫活着,在為窮人爭天下哩。哪怕等到天老了,她也要等他。等呵等呵,從二十歲等到三十五歲……

卜卜卜!粥滾了,熱氣衝出鍋蓋,泡沫漫溢鍋邊。韋黃氏揭開鍋蓋,手執長柄木勺,在滾開的粥鍋裏畫着圓圈攪了五次。然後,拿來半升金黃的玉米粉,一把把撒下去。玉米粥變稠了,鍋裏翻滾着金色的泡沫。她又拿長柄木勺畫着圓圈攪五次。再燒一陣火,看見沉在鍋底的米粒浮了上來,她又用木勺在鍋裏畫着圓圈攪五次。撒了火,這鍋粥就熬得了。

她每天煮一鍋粥,總共用木勺在鍋裏畫十五次圓圈,一次不多,一次不少。為什麼呢?她等木山等了十五年呀!那十五年的日子,像玉米粥一樣,是一天天熬過來的!

唉!十五年的苦等,給她的報償是一條擦淚的毛巾!——她歎了口氣,坐在土灶前,拿燒火棍撥拉將要熄滅的灰燼,那令人悽楚的一幕又浮現在眼前——

阿望十四歲那年,解放了,天變啦。木山該有個音訊了呀。韋黃氏天天豎起耳朵等着。果然,過不久人們風傳木山在省城裏坐了一個官位,比縣長還大呢!她乍一聽這消息,想信不敢信。接着,木山來信了,收信人寫的是阿公阿婆的名字。她捏着信,叫阿望念。阿望快要高小畢業啦,頭一次見到爸爸的親筆信,他流着淚給阿媽念哩!信上只問候阿公阿婆,並説他最近要回家看望二老。阿公阿婆去世了,木山還不知道呢。阿望唸完這邊,又翻過那邊,怪呀,信上沒一個字提到他和阿媽。韋黃氏心裏好不虛慌,她叫兒子馬上給木山覆信,把家裏的景況都寫上。她坐在桌邊,看着兒子寫,時不時提醒兒子,該添上什麼。信寄出去當天,她把那隻黃花項雞單獨關進小籠,用香油伴熟玉米餵它,等木山回來,閤家三口吃一餐團圓飯。等到黃花項雞被喂得兩腿撐不住一身肥肉趴下來了,還不見木山回來。

有一天,颳着小北風,韋黃氏正在曲流河裏撈豬菜。阿望急急忙忙地跑來,離老遠就喊:“阿媽!有人來啦!”

“誰呀?”

“有一個穿大衣的人,是區長跟他來的!你快回去看看!”

“準是你阿爸!”韋黃氏歡快地跳上河岸,挑起泥箕跟兒子往家跑。撈得的水藻撒落一路,她也顧不上撿了。她遠遠就看見家門口一大幫鄉親圍着女區長和個穿大衣的人在説話。她一眼就認出那個穿大衣的人是她日夜思念的木山!走近些,她看清他胖了,但好像並不愉快,眉尖結着憂愁。木山看見了妻子,朝她點點頭。她羞於在鄉親面前招呼他,只朝他甜甜地笑了一笑,慌忙開了屋門,叫人們都進屋裏去。可是,有的悄悄走開;有的即使進了屋,也只寒暄幾句走了,最後剩下女區長。她朝久別重逢的夫妻點了點頭,也走到院門外,獨自踱來踱去。

“你……回來了?”韋黃氏像才見到木山似的,低聲招呼他。

“回來了。”木山心事重重地點關頭,望着阿望問:“這是孩子?”

“是呀!”韋黃氏忙把阿望拉過來,往木山面前推:“快叫阿爸!快叫呀!”

阿望怯生,緊挨阿媽,越推他越倒退,不敢叫阿爸。

木山從大衣口袋裏掏出一包糖果,叫阿望吃。韋黃氏看見木山眼裏含着淚花花。她出神地望着他,真想把十五年積存的話,痛痛快快地説個夠。只可惜兒子在旁邊,他開始懂事了,有些話是不能讓他聽到的。啊,等到晚上再説吧,先讓木山跟孩子玩玩。

她把阿望上衣的鈕釦扣好,拍了拍他的肩頭,説:“嘴真笨!叫爸爸都不敢!去吧,讓爸爸好好看看你,我去燒水殺雞!”

她轉身剛要進廚房,木山把她叫住:“不忙!你坐下吧,我……想跟你商量……”

看見木山説話吞吞吐吐,韋黃氏疑疑惑惑地返身坐到牆邊的矮凳上。木山拿出一條新毛巾,無言地遞給她。她心裏頓時冒出一股冷泉,啊呀,不好,山歌裏有唱:“見面先給白毛巾,勸妹莫要太傷心”哩!木山將要説什麼?

木山仍然站着,無限感慨地説“阿望媽!你這十多年,過得不容易!”

韋黃氏低下眼眉説:“苦掙苦熬,總算盼到了你回來了。”

“走的時候,沒跟你商量,扔下一個家,夠你苦了。你照顧了爹媽,又撫養阿望……這些,我一輩子不會忘記。”木山聲音暗啞,説得很吃力。

韋黃氏困惑了:“説這些幹什麼呀?”

木山繼續説下去:“後來我託人給你帶來了那封信,你,收到了吧?”

“收到了。那時阿望滿七歲了!”

“我以為你還沒有孩子,怕誤你一輩子,才寫了那封信。的確,在那些年月,在敵人的刀口下幹革命,説不定哪天會犧牲,我時刻準備着把生命獻出去,因此,我不能叫你等我……”

韋黃氏温和地責備他:“你這個人哪,光許你為別人好,不許別人為你也沾點光。難道我錯了嗎?”

“不不,你沒有錯!可是……唉,我如今不知道怎麼辦好!”木山難過地低下了頭。

“什麼事呢?”

“我對不起你呀!”

“到底是什麼事?”她急得坐不住了,倏地站起身來。

“説出來,你不要難過……”

“哎呀!你快説吧!藏頭露尾的,看你不把人急死嘛!”她急得直想跺腳。

木山不敢看她,喃喃地説:“我以為你接到那封信以後,就照信上寫的去做了。所以,我……又和別人成了家,也有了孩子……”

木山聲音很低,韋黃氏卻像霹靂炸頂,一下跌坐在矮凳上。屋子裏一時變得很靜。韋黃氏目光呆滯,突然間變得蒼老了。她心口絞痛,喉頭哽住,牙齒緊緊咬住木山給她的白毛巾,極力控制着不哭出聲來。

阿望嚇呆了,手中那包糖落到地上,糖果撒個滿地星。

木山內心很痛苦,又不能安慰她。因為此時此地,任何帶感情的撫慰都會使她更加痛苦。

韋黃氏突然起身跑進裏屋,撲到牀上,放聲大哭。阿望也哭着跟了進去。

聽着母子的哭聲,木山腳步沉重地走進當年作新房的裏屋。他感慨萬端地坐在牀邊,拉着韋黃氏的手。他真想説他要跟她過——可是,他終於沒有説。

女區長走進來了,不住聲地安慰韋黃氏。等她哭過了勁,女區長説:“大嫂!你別難過,木山同志回來,是跟你商量哪!由於歷史的原因,木山同志又結了婚。但是,你和他成婚在前,並且現在還有感情基礎,你有權利提出自己的要求,政府將尊重你的權利。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韋黃氏痛苦地説:“區長!我明白。等了他這麼多年,我為的是什麼呀?阿望該有個爹啊!可那一頭怎麼辦?那妹子有了孩子,他們也怎麼過呢?誰都沒有錯,可,一根秤桿哪能呆兩個秤砣呢!”

區長問:“那你的意思……”

“我認這筆無頭賬吧!我,沒文化,做慣了田地,離不開金雞寨,就讓我守着阿望在這屋裏過完這輩子。木山是國家的人,讓他……跟那妹子在一起過……”

韋黃氏放聲痛哭,木牀跟着哭聲顫動。她忍受着一生中最重大的打擊,把自己可以得到、也應該得到的東西讓了出去……

一場看來相當麻煩的婚姻糾紛,毫無爭執地解決了。女區長含着淚,握住韋黃氏粗糙的手,説着安慰的話。木山走出裏屋,操刀執斧,修好了缺腿的桌凳,劈了一個樹蔸,又把院牆塌下的地方壘好。他默默做着這些,盡最後一次義務。

沒有必要再留下去了。他走進裏屋,把可以買兩百斤米的錢放在牀邊,心情沉重地與前妻告別:“我走了……”

韋黃氏強撐着下了牀,扶着阿望的肩頭,送木山走出門去。木山一步三回頭,望着倚在門邊的母子倆。突然他又走回來,脱下大衣,披到兒子身上……

第二天,區長派人給韋黃氏送來了離婚證,她劃根火柴把它燒了。她還把自己看成是韋家的人。她對自己向來對木山的痴情一點不後悔,她還在默默地愛着木山。這種埋藏在心底的愛,實實在在的,一點不摻假。

那隻黃花項雞肥死在小竹籠裏了。韋黃氏母子倆不吃它,送給了鄰居。

從此以後,韋黃氏守着阿望,過着“半邊家”的日子。她省吃儉用,一根筷子點鹽送粥,省下銀來供阿望唸書。阿望是個有內勁的孩子,平時少言寡語,心裏可要強,唸書成績總在頭名。高中畢業以後,他考上了軍醫大學,這可把當媽的樂壞了呀!金雞寨有史以來,阿望還是頭一個念上大學的人呢!

韋黃氏想到這裏,笑了。生活曾經虧待了她,後來又對她有所補償。生活呀,既有灰色的痛苦,也有綠色的希望。

天亮了。她站起身,攪勻了兩桶豬食,提進豬欄。雖然年過六旬,但終年不歇的勞作使她身架很結實。她提一桶豬食,腳不打飄,氣不上喘,好像一架老牌縫紉機,油漆脱落了,但各個部件仍然完好無損,運轉靈活。豬食倒進食槽裏,三頭白毛粉肉的肥豬呱達呱達來搶吃。這三頭豬,是她從生產隊包來養的,每頭包產三百斤水重,配給一塊飼料地,自種自收。生產隊里人人勸她不用包產養豬了,在家裏養雞種花度過晚年,吃喝穿戴隊裏包下來。她不依。靠自己的力氣過日子,她才吃得爽口,睡得安穩。勞動裏邊,有她一輩子追求不厭的樂趣。

三頭豬吃飽了,她又攪勻了兩桶豬食,倒進食槽裏,這是豬的午餐。今天,她要到飼料地裏去給玉米苗培土,中午不回來。

韋黃氏從豬欄裏出來,順便開了雞籠,餵了雞。之後,又提一桶水澆院裏的葡萄。這棵葡萄,藤粗葉茂,用哥桐木搭成的四方天蓋上,鬱鬱葱葱的枝葉間,吊下一串串紫色的果實。這四根哥桐木,是她的兒子阿望和兒媳桂蘭親手埋下的。每次澆水,她都觸景生情地回憶起他們搭葡萄架的往事。這會兒她的思路,又像一條被風掀動的長長的飄帶,飄上粉紅色的晨空,兒子和兒媳的音容笑貌,又展現在她那比天空還要寬廣的腦際間——

阿望唸完軍醫大學,被分配到野戰部隊的醫療單位工作。韋黃氏這間矮矮的土屋,門楣右上角釘上了“光榮軍屬”的牌子。一年以後,阿望回家來探親,韋黃氏踮起腳,仰起臉,伸出粗糙的手撫摸兒子的帽徽。兒子掏出手帕,給阿媽擦去快樂的淚花。到晚間,來看熱鬧的鄉親們都走了,連那個不願離去的桂蘭也一步三回頭地走了。土屋裏只有母子倆,往時少言寡語的兒子話多起來了:“媽!你覺得桂蘭……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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