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亞刀的詩

來源:文書谷 9.85K

柳亞刀∶又名丁陌,70後,南陽人。學過幾年油畫,2002年創辦中國第一短詩論壇《短歌行》。黑洞 天塹

柳亞刀的詩

黑洞


我是一個年輕的守門人
只是為了生存才去守門
你該知道這工作實在很糟
日夜盯着門口,那日夜就日夜走過面前
象是血液從身體裏流走
感到死亡迫近

啊,幸運的是我還有一個同事
雖然蒼老,不可交心
但仍有呼吸,總算是我的同類
就躺在屋子的一角,酣然大睡
日子在他來説已不新鮮,如同他的面孔
朝向我的面孔 漚爛的牛皮紙
有一天忽然對我説∶
“拉上窗簾,我感到很冷……”

的確很冷,潮濕粘稠的聲音彷彿來自冰窖
幽深黑暗貯藏屍體的冰窖
讓人脊背生寒
我抱進雙肩,狺狺的風正打着旋兒從窗口滾來
恍惚有隻凍僵的手摸了一下我的腳踝
我驚叫着蹦了起來
“拉上窗簾,我感到很冷……”
他的聲音 瘦得皮包骨頭
搭在我的肩上,催促我向前

但我在窗前愣住了
我看到中午的太陽 滿地白色的精靈
無聲無息地匍匐在空蕩蕩的街上

樹和影子是一對沉默的情侶,正在賭氣的情侶
他們的葉子紋絲不動
這時那隻乾瘦的手又來推我∶
“拉上窗簾,我感到很冷……”

我拉上窗簾,頓時陷進黑暗
無數個人向我走近,又好象所有的東西都離我很遠
我説“喂——”,但卻無人回答
難道他已走出房間?
驚恐立刻衝過來卡緊我的喉嚨,令我
呼吸急促,令我頭髮發瘋
他們拼命想掙脱我的頭皮,他們一起大聲叫喊∶
“沒有活人!沒有活人!”

我嚇得轉身奔逃,“砰——”一聲撞上緊閉的房門
迴音如此沉悶
“大概是口裏正嚼着一塊肉吧
最好是不要再去靠近”
這時風又襲來
紅色的窗簾跳着舞蹈,輕飄飄
細腰的女鬼
在風中,她唱着飄渺的歌∶
“撲、撲、撲、撲、嗚——
撲、撲、撲、撲、嗚——”

必須拉開窗簾,把這幻影消滅
太陽再次照了進來
把室內的一切變成了粉狀的顆粒
但樹葉仍然不動,彷彿窗外的時光凝固
“拉上窗簾,我感到很冷……”
這聲音近在耳旁,驚恐之下
我變得歇斯底里∶“可是窗外根本就沒有風!”
他的嘴脣動了一下,那裏顯然藏着無數個祕密
“窗簾上方有一個隱蔽的通風孔,”他得意的説,
“只有將死的人才能夠看見……”

我並不相信他的鬼話,任他繼續嘟噥∶
“一切都是白費,死亡早已註定;
你我命數相同,快去看個究竟”
這話引起我的暴怒,但我不敢前去查證
也許暴怒來自於恐懼,內心深處總是無枝可依
我一邊後退一邊反駁∶
“你和我身在兩岸,隔着不能涉足的歲月長河
我只是認同於你的呼吸,心靈
是各自珍藏的酒罈
你離我三米,我離你三米
彼此沒有危險,彼此毫不侵犯
今天為何你卻來詛咒我,説我們都是
將死的人?”

他卻不再回答,怎麼責問都不再説話
惟有僵直的胳臂伸着,指着窗簾的方向
固執的石頭雕刻的路標
是否那盡頭真的住着死亡?

我的心不覺揪緊
遲疑地摸到老人的牀邊
這時他的面容開始漸漸模糊
象巖石風化成沙礫
顯然他已經死去
惟有那僵直的胳臂伸着
石頭的路標, 雕刻着兩行字跡∶
“這裏是最終的路徑
一切都從此誕生”
一閃即失

恐懼裏總是寄生着好奇
我壯着膽子向前走去,掀開窗簾
果然看見一個黑洞,深不可測
恍若瞎子的眼睛,不知通向哪裏
中間隱約顯現出一個面孔,越來越清晰
漚爛的牛皮紙,忽然間被一陣風揭落
露出另一個人的面孔,年輕的守門人
我茫然地摸了摸嘴巴上邊
我的鼻孔裏
早已沒有了呼吸


天塹


——(一)——

閃電並着吶喊
早在千百年以前
就以貓吃耗子般的手段
撕開天幕
從此,兩個近在咫尺的舞台上
上演着哪兩出不可逾越的戲

一匹黑馬,唯一的那匹黑馬
把自己所有力量都收束成
一虹曲線
然後在長嘶中赫然繃直
它頓時以一種慢鏡頭的悲壯
劃過歲月和空間
直奔那天塹中的死難、孤獨
甚至黑暗

——(二)——

一條暗河悄然流過人們充血的眼睛
一羣人猛然清醒站在河邊哭喊號叫
卻恐怖於涉水而終生匍匐在對岸
鳥兒們剛一張開翅膀
就被文明的子彈射死在水之中央
而劍也龜縮進華麗的劍鞘
任斷石削金的尊嚴鏽跡斑斑

霧,早已層層包裹渾然不覺的頭顱
象海洛因一樣給人幻覺和快感
此時,除了黑馬
還有誰能穿越這深於黑暗的矇昧
尋找太陽、星星兼或月亮
在此岸與彼岸之間
即使偶爾有一個聖人施捨憐憫
也會一不小心被慾望撐破血脈
淌下來幾滴黑黝黝、乾枯的血

——(三)——

在一個温暖、潮濕的早晨
他們懶洋洋地躺在油亮亮的海灘上
教孩子用一把玩具手槍
對準父親

你看你看,那些瘋狂的人們
樂於把自制的甜美的慢性鴆酒
斟進自己的杯裏
海水中一條條翻着白眼的死魚
正冷笑着欣賞一種似曾相識的過程

紛紛的,雪白的枯骨從地下爬出
用物以類聚的方式靠近同伴
人們尖叫着跪下來祈禱
得了吧!天堂早已被人放火和打劫
萬能的造物主也無法收拾這種殘局

——(四)——

人們,在疲於奔命之後忘掉恐懼
於午夜解放,粉墨登場
一個又一個的男人躲進女人的衣裙裏
還偷窺着窗外
鋮亮亮如刀劍般的眼神
喘着氣急促地剝光另一個女人

高速奔馳的汽車碾碎乞討着的頭骨
隱約聽到誰或誰的聲音還在嘶啞地“卡拉”
在昏暗的咖啡屋裏
少女失去了自己的情人
笑着吞下了大量的安眠片

——(五)——

野營着的篝火裏
燒烤着一種肉的香味
有一張黑色的皮就掛在旁邊的枝上
不閉的雙目裏滾下最後一滴眼淚
我的影子驚恐地躲進我的背後
臉色慢慢變白
它的精神幾近崩潰
嘴裏不停地重複着∶
“黑色,黑色,黑色……”

“我可憐的影子
上帝被絞死時
是叫着自己的名字”

——(六)——

是誰親手種植而又親手刈割
是誰刈割了之後又再去種植

一種高級更高級更加高級的死亡
微笑着深入人們的骨髓
恐懼只是莫名而原始的條件反射
他們都是視死如歸的勇者
早已為自己掘好了墳墓
但他們茫然的笑和茫然的雙目
還在下意識的尋找什麼

死去的靈魂重新投胎
來來去去在一個地方徘徊
大笑,大笑,他們只是大笑
同胞的血肉從嘴角溢出
露出白森森的牙
星星在黃昏閃爍了以下之後
慌忙掩面奔入黎明的霧裏

這時候
誰能阻止一隻黑烏鴉棲居在避雷針上
孤零零的哀叫
然後看到高樓後面殘破的夕陽
再驚悸地飛走

——(七)——

黑烏鴉展開的翅膀
無情地劃破我的生命
我一半活着,一半死掉

輕輕的,死掉的一半隨烏鴉飄去
向一個遙遠的所在
我高高地看到
人們只不過象甲蟲一樣大小
甚至小成一個黑點
而城市,象一口口景緻的棺材
密密麻麻地陳列在荒蕪的山林之間
最後,他們漸漸模糊,消失
除了一對黑翅膀和一個小小的橢圓
我不能再看到什麼

可活着的一半
在痛苦的呼喚我
歸來
關於父母、姓名和住址
你讓我如何事先進行選擇

——(八)——

那道被雷電撕開的天幕
象一對巨大的嘴脣,象塹溝
仍然在無休止地吞噬着一切

而最後一滴眼淚
在很久以前滲入地底
直達草木的根部
我能聽到碘酒碰到傷口般
悽慘的呻吟
它們慢慢發芽
它們等着有風從城市上空吹過
然後每棵草都會向一個季節
和一個方向靠攏
它們排列時的吶喊呼叫
隱約夾雜着一種熟悉的嘶聲
聽起來是那麼的遠
又是那麼的近

熱門標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