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往春天的班車
春天是花的季節，錯過了花就錯過了春天。
記憶中開的最美的花還是老家院子裏的桃花，不論是在雨中還是在陽光下，都有着無法形容的光色，美得讓人驚魂。如果再有三兩隻麻雀或別的什麼小鳥跳躍其間，花枝顫抖，簡直就是一幅妙手天成的活脱脱的花鳥圖。曾經滄海難為水，心裏裝了這一幅圖畫，以為世間就再也無花可以入眼了。
我沒有賞花的習慣，平日裏偶爾遇到好看的花，眼前一亮也就罷了，不會想得太多。只是每到春日，就會想起老家的桃花，想起鄉間寧靜而蓬勃的春光。
去年九月，兒子要上國中，我就在單位家屬樓租了一套兩居室的房子，把妻子和兒子從老家縣城搬到市裏來，一家人總算團圓了，我也不用每個禮拜再兩地奔波。上了中學的兒子，課業負擔一下子重了許多，每個星期只有星期六晚上和星期天下午才不用上學，整天睡不夠。妻子工作沒有調動，只有請長假。平日裏兒子上學，我在外面奔忙，妻子就留在家裏操持家務，雖説心裏都有事，但暫時畢竟安定了下來，日子過得倒也平靜，只是久居城中，不免有點煩悶。
春天在不經意間又來了，不管你的心情怎麼樣，春天的到來總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春天畢竟孕育着太多太多的希望。
星期天，難得半日空閒，又有一份心情，一個好天氣，我就尋思該找個清靜的地方出去走走，一來放鬆放鬆自己的情緒，為妻子解解悶，二來也好讓早已近視的兒子到大自然的新綠中去養養眼，想來想去就想到了一個叫萬灣的地方。
萬灣是丹江岸邊的一個村落，因為盛產李梅就有了名氣。我已經去過多次，但每次去都帶着任務，都與賞花無關，加之要應付許多人和事，因此對那裏的李梅幾乎説不上什麼來，只知道萬灣的山上山下村前村後都植滿了李梅，一到春天，那裏就是一個花的世界。
出發前我還有些擔心，生怕來早了，花還沒開，來遲了，又開得太盛。妻子卻説，只要我們一家三口在一起，就很好了，不一定非要看花，鄉里到處都是風景呢。這麼一説，我也就坦然了。只有兒子不是心思，他似乎不想和我們一起，而是另有打算，但我們都懷疑他的打算就是瞞着我們去網吧。我和妻子卻都不曾點破，只是一個勁兒勸他，最後他答應去，但興致卻不高。
對我和妻子來説，兒子無疑是我們兩個最愛的人。雖然他時不時耍點兒任性，耍點兒無賴，但兒子愛讀書，愛思考，愛動手，學習不大用功，成績卻節節攀升。兒子還小，能這樣已足以讓我們欣慰了。所以只要有空，最喜歡帶着他到處遊走。
這樣的日子，這樣的心情，如果自己有一輛車，自己開着，帶着老婆孩子，應該是最享受的一件事。然而我沒有車，生活在這座城市的大多數人都不可能有自己的車。我們出行最直接的辦法就是搭乘班車。這樣不用求人，掏錢坐車，心安理得。儘管慢一點，髒一點，亂一點，但總能接近我們想去的地方。
萬灣村屬於丹鳳縣的棣花鎮，棣花鎮因為是作家賈平凹的家鄉而有了名氣。商洛這地方很窮，但文氣卻極重。出了一個賈平凹，詩成泣鬼神，落筆驚風雨。於是一個作家的名字就成了這片山地中無論是農民、學生、還是政府官員都最樂於示人的一張顯赫的名片。棣花鎮介於商州和丹鳳之間，從商州城搭車，凡是開往東面去的都行。但最直接的還是商丹專線。
我們搭的就是一輛商丹專線。上了車，卻沒有座位。但賣票的師傅卻説他一定會調整出座位來。我們明知他不可能馬上製造出座位來，心想反正路程也不遠，將就將就也就到了。乘班車就是要善於將就，如果你太挑剔，人家隨便一句話就會把你挖苦得無地自容，如果你不服，爭吵起來，滿車的人就都有了熱鬧可看了。
班車是平民的快車。只要你是以平民的姿態上了車，乘車的人一般都會互相關照。能挪出地方讓你坐下的，決不會讓你站着，哪怕是坐在早就有所準備的小板凳上，哪怕是坐在別人的行李上。這就是平民和平民打交道的快樂所在，和諧所在。儘管大道上不時有高級轎車呼嘯而過，但安心搭班車的人都是視而不見的。不屬於自己的就不去想它，想了也是白想。這是普通老百姓最慣常也是最智慧的一種心態。
果然，在賣票師傅的“調整”下，我和妻子兒子很快都有了“座位”。於是車子穿梭於人流車流之間就出了城，朝着我們想去的地方駛去。
午後的太陽漸漸明亮起來，早晨的殘霧很快被陽光驅散，車窗外面，可以看到大片大片的建設工地正在把城市向田野延伸，而尚未被蠶食的鄉村雖然眉目之間急切地朝着城市的方向傾斜着、依偎着，卻依然保持着清新質樸的面容，這曾經熟悉的面容被一簇一簇的新綠和紅粉點染着，又彷彿在和城市的時尚和喧囂暗暗較勁兒。
這種班車運營線路不算遠，也不算近。從起點到終點不過50公里，8元錢的票價。一路上不斷有人上車下車，司機只要看見路邊有人站着，就會減速停車，殷勤地問到哪裏。車子半新不舊，因為走走停停，總是提不起速度，但車上的每一個人似乎都毫無怨言。
人們心安理得地坐着，有的指點着窗外正在建設的高速路，憧憬着即將到來的高速度；有的談論着某種生意和行情；還有的談論着政治、人情、世故；有的抽着煙，默默無語；有的目視前方，辨別着自己的目的地。時不時就有人叫到：“師傅，下車。”沒有人忘記自己要去的地方。
車子是很慢，但總是向前行進着。車上的每個人都將到達自己要去的那個或遠或近的地方。
我不知道上上下下的人們各自要去哪裏，正像他們也不知道我們要去哪裏一樣。但我們自己知道我們是要去一個叫萬灣的鄉村看花去。在這樣一個風和日麗的春日，一家人乘着班車去鄉下看花，在城裏一些闊氣的人看來，可能是寒酸的，但在大多數鄉下人的眼裏，多少都是有些矯情和奢侈的行為吧。而在我們自己看來，其實很簡單，沒有別人，只有我們一家三口，不管走到哪裏，不管能不能看到我們想看的花，都是我們在一起。這很簡單，也很實在，真的已經很幸福了。當然，這只是對我們自己而言。
顛顛簸簸40多分鐘，車子終於到了棣花鎮。路邊矗立着一個巨大的廣告牌，告訴人們這裏是“著名作家賈平凹的故鄉”。這時離萬灣村已經很近了，陽光正從南面的車窗斜射進來，車裏的温度漸漸升高。妻子有點暈車，兒子卻一直盯着窗外，他跟前的那塊玻璃敞開着，鄉間清爽的風吹動着兒子烏黑的頭髮，看上去他是那麼健康、清秀而又帥氣。這時的兒子，已經完全沉迷在野外的風光裏了。
很快，從車窗吹進來的風裏隱隱約約有了一股淡淡的花香，我們的目的地已經可以看見了。
從車窗向丹江南岸望去，可以看到白色的李梅花一片一片散佈在萬灣的前前後後，像一團一團的白雲，又像落了一樹一樹的白雪。根據我熟知的規模判斷，我知道我們來的正是時候呢，十分的花應該只開了三五分，正是將濃未濃之際，正是看花的好時候。不僅可以看到盛開的花，還可以看到初綻的花和嫩嫩的花蕾。
“萬灣到了。”隨着那位賣票師傅一聲喊，司機很準確地把車停在了通往萬灣的路口，我們到了，我們下了車，我們要看花去。
那輛半新不舊的班車，則繼續向東開去，向春天的更深處開去。
春天的確是花的季節，但錯過了花並不等於就錯過了春天。春天裏除了有花可以看，應該還有許許多多別的事可以做，只要自己感到幸福就是幸福了，就沒有辜負這春天。
春天是花的季節，錯過了花就錯過了春天。
記憶中開的最美的花還是老家院子裏的桃花，不論是在雨中還是在陽光下，都有着無法形容的光色，美得讓人驚魂。如果再有三兩隻麻雀或別的什麼小鳥跳躍其間，花枝顫抖，簡直就是一幅妙手天成的活脱脱的花鳥圖。曾經滄海難為水，心裏裝了這一幅圖畫，以為世間就再也無花可以入眼了。
我沒有賞花的習慣，平日裏偶爾遇到好看的花，眼前一亮也就罷了，不會想得太多。只是每到春日，就會想起老家的桃花，想起鄉間寧靜而蓬勃的春光。
去年九月，兒子要上國中，我就在單位家屬樓租了一套兩居室的房子，把妻子和兒子從老家縣城搬到市裏來，一家人總算團圓了，我也不用每個禮拜再兩地奔波。上了中學的兒子，課業負擔一下子重了許多，每個星期只有星期六晚上和星期天下午才不用上學，整天睡不夠。妻子工作沒有調動，只有請長假。平日裏兒子上學，我在外面奔忙，妻子就留在家裏操持家務，雖説心裏都有事，但暫時畢竟安定了下來，日子過得倒也平靜，只是久居城中，不免有點煩悶。
春天在不經意間又來了，不管你的心情怎麼樣，春天的到來總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春天畢竟孕育着太多太多的希望。
星期天，難得半日空閒，又有一份心情，一個好天氣，我就尋思該找個清靜的地方出去走走，一來放鬆放鬆自己的情緒，為妻子解解悶，二來也好讓早已近視的兒子到大自然的新綠中去養養眼，想來想去就想到了一個叫萬灣的地方。
萬灣是丹江岸邊的一個村落，因為盛產李梅就有了名氣。我已經去過多次，但每次去都帶着任務，都與賞花無關，加之要應付許多人和事，因此對那裏的李梅幾乎説不上什麼來，只知道萬灣的山上山下村前村後都植滿了李梅，一到春天，那裏就是一個花的世界。
出發前我還有些擔心，生怕來早了，花還沒開，來遲了，又開得太盛。妻子卻説，只要我們一家三口在一起，就很好了，不一定非要看花，鄉里到處都是風景呢。這麼一説，我也就坦然了。只有兒子不是心思，他似乎不想和我們一起，而是另有打算，但我們都懷疑他的打算就是瞞着我們去網吧。我和妻子卻都不曾點破，只是一個勁兒勸他，最後他答應去，但興致卻不高。
對我和妻子來説，兒子無疑是我們兩個最愛的人。雖然他時不時耍點兒任性，耍點兒無賴，但兒子愛讀書，愛思考，愛動手，學習不大用功，成績卻節節攀升。兒子還小，能這樣已足以讓我們欣慰了。所以只要有空，最喜歡帶着他到處遊走。
這樣的日子，這樣的心情，如果自己有一輛車，自己開着，帶着老婆孩子，應該是最享受的一件事。然而我沒有車，生活在這座城市的大多數人都不可能有自己的車。我們出行最直接的辦法就是搭乘班車。這樣不用求人，掏錢坐車，心安理得。儘管慢一點，髒一點，亂一點，但總能接近我們想去的地方。
萬灣村屬於丹鳳縣的棣花鎮，棣花鎮因為是作家賈平凹的家鄉而有了名氣。商洛這地方很窮，但文氣卻極重。出了一個賈平凹，詩成泣鬼神，落筆驚風雨。於是一個作家的名字就成了這片山地中無論是農民、學生、還是政府官員都最樂於示人的一張顯赫的名片。棣花鎮介於商州和丹鳳之間，從商州城搭車，凡是開往東面去的都行。但最直接的還是商丹專線。
我們搭的就是一輛商丹專線。上了車，卻沒有座位。但賣票的師傅卻説他一定會調整出座位來。我們明知他不可能馬上製造出座位來，心想反正路程也不遠，將就將就也就到了。乘班車就是要善於將就，如果你太挑剔，人家隨便一句話就會把你挖苦得無地自容，如果你不服，爭吵起來，滿車的人就都有了熱鬧可看了。
班車是平民的快車。只要你是以平民的姿態上了車，乘車的人一般都會互相關照。能挪出地方讓你坐下的，決不會讓你站着，哪怕是坐在早就有所準備的小板凳上，哪怕是坐在別人的行李上。這就是平民和平民打交道的快樂所在，和諧所在。儘管大道上不時有高級轎車呼嘯而過，但安心搭班車的人都是視而不見的。不屬於自己的就不去想它，想了也是白想。這是普通老百姓最慣常也是最智慧的一種心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