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灘·腳印

陽春三月，我又一次來到沂河灘上。
春風吹皺了河水，拂動着柳絲，還輕吻着你的臉。我追逐着春風，終於倦怠地躺下了。
記憶淺若小溪，往事卻難以尋覓。
兒時，我常在炎熱的夏天，赤腳走過滾燙的河灘，縱身投到清澈的河水裏。國小時，放了假，我與夥伴們把牛放在河灘上，人躺在草叢中，細讀着藍天、白雲，牧飽了牛，也牧飽了自己的靈魂。中學時代，我揹着一包袱煎餅和一罈子鹹菜返回縣城時，也走過這河灘，並且不時回頭看着注視我遠去的母親。近年來，每逢回家，我總要到河灘上來看一看——現在，我又來了。
從前的腳印已無處尋覓，流水和大風早將它抹平了。但我還是禁不住往人生來路上那個憨憨傻傻的少年望去……從前誰是我，現在我是誰？一種莫名的失落感悄然襲上心頭——就像不久前我站在這裏為着枯草慨歎那樣。然而，野火燒過的枯草下面不已有草芽在萌發嗎？我又何必為那幾串淺淺的腳印的消失而悲哀呢？況且，風沙消泯了河灘上的腳印，而生活的腳印不是已深深地嵌在記憶的河灘上了嗎？無論是昨日的荒原上，還是今日的河牀中，流水不是仍在奔騰不息嗎？
於是，我想起了我辛勤的先人。我彷彿看到他們正緊拉着纖索，光腳赤膊，艱難而又頑強地前進着。然而，我的先人已經遠去，片片船帆變成了天邊的朵朵白雲。可這河灘上到底有他們的足跡——那一塊塊火紅的卵石，不正是他們的腳板留下的斑斑血跡嗎。
想象着先人逆流而上的悲壯雄偉的形象，我深感自豪了。因為父親曾告訴我，説我是從河灘上揀來的。我於是聯想起，我的前身是一條激流勇進的鯉魚，滿可以跳過龍門的；可是，也許想接過縴夫手中的纖繩吧，我穿過浪花，跳到了河灘上。就這樣，在古老的河牀上，我誕生了。
我想，或許在父親把我揀來之前，這河灘上就有一串模糊的痕跡，那是我匍匐前進時留下的也是我最早的腳印，雖沒有先人的腳印那樣有力，但這卻是我起步的標誌。
※本文作者：林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