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浩根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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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母心

金浩根簡介

作者:金浩根[朝鮮族]申明仙 譯

今天是母親花甲壽辰。

二十年前,父親含冤離開了人世,留下我們七個兄妹。歲月流逝,而今我們家已繁衍為十八口人的大家庭了。

母親靜坐在兒女們為她擺好的花甲壽筵前,默默無語,但看得出她心中有着無限感慨。

我是長子,首先和妻子一起高舉起滿滿一杯葡萄酒,連同我們良好的祝願向母親敬去,母親雙手顫抖着接過酒杯,含着微笑把酒一飲而盡。多少年來,我們還是頭一次看見母親喝酒。

“媽,您為我們受了不少苦!”

“媽,我們衷心祝願您健康長壽!”

我和妻子跪下來,向母親鄭重地叩了頭。我忽然發覺母親衰老了。

蒼蒼白髮,深深的皺紋……

母親含着微笑的臉一陣微微地痙攣,隨即從她那深深凹陷的眼睛裏溢出兩行晶瑩的淚水,順着佈滿皺紋的面頰,緩緩流淌下來。

這淚水是苦澀,還是甜蜜?

瞬間,我的思緒飛向遙遠的過去。我的眼前漸漸模糊起來……

父親曾經在中學教過書。那時,我家九口人,就靠父親一人不多的工資勉強維持生活,家境十分貧苦。然而,我們幾個兄妹並沒有因此而失卻唸書的機會,在父親的嚴格要求下,我們節省着每一根鉛筆頭,努力用功學習。儘管家裏窮得有時揭不開鍋,但桌上的書卻堆積如山,家裏始終充溢着一種濃郁的學習氣氛。也許是因為這個緣故吧,不管是在學校裏,還是在鄰里間,父親一直被人們稱為“先生”,倍受尊敬。母親也同樣受到人們的尊敬,大家都稱她“師母”。

然而,萬沒料到我們這樣和睦的家庭會遭到厄運。

倍受尊敬的父親,竟在一天之內被打成“特務”、“叛徒”而被抓去。胸前被掛上大字招牌,整天站在課桌加兩條凳子上遭批鬥。

在一次批鬥會上,造反派們見父親始終緘默不語,便大聲叫喊着“坦白從寬”,朝那張課桌猛地踹了一腳。隨着一聲慘叫,父親從那高高的凳子上重重地摔了下來。父親被摔得滿臉是血,只説了一聲:“我是無罪的!”便昏厥了過去。他再也沒有醒過來。

啊,慈愛的父親——就這樣悲慘地離開了我們!

母親捶胸頓足哭得死去活來,誰知這也成了罪行。

“敵人死了,你為誰哭?”

母親就要臨產了,哪裏能經得住連日的批鬥。嬰兒早產了,是個很可愛的妹妹,然而,生不逢時的妹妹由於早產沒活幾天就餓死了。當時,我和大弟弟已經離家過着集體户的生活,家裏剩下從三歲到十二歲五個弟弟妹妹,沒有人能幫助母親去埋葬死去的小妹妹。體弱的母親把死去的妹妹緊緊地抱在懷裏,冒着呼嘯的風雪上了北山。一路上,母親不知摔了多少跤,在一處山崖下母親用雙手刨開雪,將女兒埋葬了……

然而,更大的不幸又降臨了。一天,一羣人趕着一輛馬車來到我家門口。要我們家搬到農村去,不容分説,就從屋裏搬東西。房子被查封了,那輛馬車載着母親和幼小的弟弟妹妹們來到一個十分偏僻的山村,村上幾個生產隊,哪個也不肯收下我們家。最後,我們所居牛棚的那個生產隊不得不把我們收下。

我和大弟弟向母親提出從集體户搬到生產隊來。母親聽後十分嚴肅地跟我們説:

“你們不要擔心家裏,在那裏好好幹吧。自己的路,自己走。”

母親憑着頑強的毅力,承擔起扶養全家的生活重擔。她賣掉一些傢什,買來幾頭豬。她是很能幹的女人,幹農活並不比其他村婦差。

果然,母親的話是正確的。下鄉後,我一直堅持白天與社員們一起勞動,晚上則為社員們教授文化知識。經過幾年的勞動生活,我和農民們的感情接近了。後來,集體户下來一個招生指標,社員們不顧我的家庭問題,一致同意推薦我上大學

我要到外地上大學了,母親為我送行,一直把我送到海蘭江畔。這天天氣格外晴朗,幾隻雲雀歡聲鳴唱着。

母親輕緩地邁動着腳步,臉上浮現出喜悦的笑容。父親死後,這還是頭一次。

母親一直送我到橋頭,才停住了腳步。母親用慈愛的目光,端詳着我,用手為我整平衣服,囑咐道:

“不要掛念家裏,好好用功學習。”

説着,交給我一個紙包。我打開一看,原來是十幾張面值一元的人民幣。我把錢還給母親,因為我十分清楚這錢來之不易。母親的臉上露出愠怒:

“拿走!”

母親用命令的口吻説着,把錢重又塞到我手裏。我鼻子一酸,眼前模糊起來。我不想讓母親看見自己的眼淚,躬身施禮後,轉身急匆匆地離去。走了一會兒,轉身一看,母親依然一動不動地站着,猶如一座矗立在那裏的銅像。那情景至今深深地印在我的心中。

三年的大學生活結束了。我已到了結婚的年齡,但因家庭背景不好,生活又貧苦,沒有哪個女子願意嫁給我。就在我近三十歲的時候,一個姑娘偶然走進我的生活,她就是我現在的妻子。她當時是個農村姑娘,長相一般,但她那敢於摒棄世俗觀念,勇於走入我們這種“牛鬼蛇神”家庭的行為,着實讓我欽佩和感動,跟母親商量後便訂下了終身大事。

但這婚事怎樣辦呢?家裏至今還欠着千元錢。連一件像樣的衣服也沒有。

可就在結婚前半個月,母親忽然從衣櫃裏拿出一塊滌綸布。

“媽,這布料……”

我感到很意外,便向母親問道。

“你結婚,媽不能像人家那樣給你做許多東西,心裏不知有多難受。”

母親聲音顫抖地説着,長長地歎了口氣。我沒忍心再問這布料的來歷。

就這樣,結婚那天,我穿上了用這滌綸布料做成的衣服。也許是這衣服浸透着母親一腔慈愛的緣故吧,我覺得穿上它心裏熱乎乎的,異常舒適。

很久以後,我才得知這滌綸布料的來歷。那是母親賣掉了父親為她做的唯一一套節日盛裝——金絲絨襖裙而買來的。母親最愛惜這套襖裙,母親捨不得穿它,只在盛大的節日,偶爾穿一次。為了我,她卻毅然賣了。

十年後的今天,我依然把那套滌紛衣服保存得完好如初。這衣服裏浸透着温暖的母愛,遠離母親的我,一見到它,就像看到了母親那慈祥的面容,感到無比親切。

在苦難中掙扎的我們家庭也跟其他所有人家一樣,照進了燦爛和煦的陽光。

弟弟和妹妹們都長大了,我們兄妹都盼望母親能到自己家來安度晚年。但母親每次都用這樣的理由謝絕了我們:

“我還能動彈,幹嘛要到你們那裏去做閒呢?我還得為你們最小的弟弟成了親,才安心。”

啊,我們從母親那裏得到的愛太重太深了。

在母親花甲壽辰前夕,我們曾經為擺不擺“壽筵”問題,和母親發生過爭執。

我們幾個兄妹一致提議在母親花甲生日這一天,給她擺上最為豐盛的“壽筵”,而母親卻説什麼也不依。

“你們的爸爸還不曾受用過‘壽筵’呢,我怎麼可以……”

“五年前,我們不是已經為爸爸舉行過花甲祭奠了嗎?”

“這事就罷了,我只希望你們能夠成為有用於國家的人,這是媽的最大心願。”

把自己的一切毫無保留地給予兒女,而自己卻不從兒女那兒索取一點,這就是我們母親的胸懷!

我們歡聚一堂,喜氣洋洋,懷着無限崇敬的心情,慶賀母親的花甲大壽。

隨着悠揚動聽的道拉吉歌,我們拉着母親翩翩起舞,這是母親最喜歡跳的舞蹈。我們跳啊跳啊,母親臉上又漾起了醉心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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