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巨才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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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動

王巨才簡介

作者:王巨才

有一個小孩,跟爺爺到樹下歇腳。樹葉間的知了,在太陽的炙烤下緊一陣慢一陣地喧噪着。小孩要捉幾隻下來,回家裝在籠裏玩。爺爺掏出煙袋,説讓爺爺先抽袋煙吧,緩緩氣。煙點着了,噪聲戛然停止。望着知了一隻只飛去,小孩哭了。“別哭別哭。抽完煙給你捉。”爺爺摩挲着孩子的腦袋,哄着他。“你騙人!”小孩抹着眼淚:“都飛走了,上哪兒去捉?”“飛走還會回來。不急。”爺爺仍是笑眯眯的,不慌不忙。“騙人!騙人!”小孩用小拳頭捶着爺爺,不依不饒。結果你知怎的?煙抽完了,樹上又響起了熱鬧的喧噪。小孩破涕為笑,瞪着莫名其妙的眼睛。“傻蛋!”爺爺颳着小孩的鼻樑:“你不看這方圓幾十裏就這麼一棵樹,它不回來還能飛到天上去?!”

——講這故事的,是中國農業大學駐河北曲周縣實驗站第六任站長郝晉珉教授。

置身林網縱橫、滿目青翠的千里沃野,他所講的,自然是30多年前的事情了。

30多年前,正是全黨上下都在為10億人的吃飯穿衣而焦灼的嚴酷日子。農大幾名中青年教師響應周總理的號召,帶着“黃淮海平原旱澇鹽鹼綜合治理”的課題,奔赴河北。

“哪裏鹽鹼最重?”“冀南。”人們説。

“冀南哪裏最重?”“曲周縣。”

“曲周哪裏最重?”“張莊。”

“好,就是它了!”

課題組的教師們別起褲管,提着鞋襪,踩着泥濘的小道進駐張莊,安營紮寨。

那真是一片不毛之地。當時的課題組成員、原農大石春元、毛如達兩位老校長回憶道:“站在地頭望去,到處是白茫茫、水汪汪的,除了鹽土疙瘩,就是一叢叢在寒風中搖曳的蘆葦和駱駝刺。連人煙都很稀少。村民們能外出的都去逃荒要飯了。留下的,靠刮土熬鹽度日。一斤鹽賣六分錢,一個壯勞力起早貪黑熬一天,頂多掙一毛來錢。那日子,真叫慘哪!”

多少番風霜勞苦。幾十個不眠之夜。可當他們那套挖渠,打井,整地,植樹,農林水綜合治理的方案形成後,無論怎麼説破嘴皮,社員們就是按兵不動。村支書私下問:你們究竟能在這裏待多久?帶隊的石春元老師答:治不好鹼,我們就回不去,也不回去了。支書説,有你這句話,我就踏實了。

第二天,幾百號社員開上了工地。

“農大老師和社員們完全一樣。吃的是薯幹,喝的是苦水,住的是四面透風、牆上起潮、漏雨漏雪又漏土的茅草棚。可幹起活來,比社員還賣力。夏天下溝挖土,光着膀子,脊樑上都曬起血泡。三九天打壩,跳進水裏,衣服上盡是冰碴子。可憐這些白面書生,幾個月下來,累得一個個脱了形,看着真叫人心疼。”張莊原支部書記趙文談起這些,好幾次哽咽得説不下去。

這一干,就是33年。

30多年斗轉星移,領導班子一茬接替一茬,但農大人繫念民生、服務“三農”的志向一脈相傳。一撥師生走了,另一撥接踵而來。他們與曲周的父老鄉親櫛風沐雨,同心協力,硬是將28萬畝鹽鹼地改造成了高產田,糧食畝產由原先的幾十公斤提高到740多公斤,農民人均收入增長了上百倍。他們將數十個國家重點科研項目拿到曲周實施,大力培育推廣農業新品種、新技術、新成果,使曲周人民提前走上依靠科技進步發展現代農業的致富之路。曲周縣成為全國糧食生產科技工程示範縣,生態示範區建設試點縣,農業綜合開發項目縣。

播種的是汗水、心血、智慧,是報效國家報效人民的一片赤誠,收穫的是曲周大地上糧豐林茂的生動景象與千家萬户的歡聲笑語,是黨和政府的由衷褒獎與讚許。曲周試驗站成為農業科學實驗、農業科技人才培養與地方經濟發展結合的樣板。33年來,從這裏走出的科技精英,有學部委員1名,院士兩名,農大校長書記3名,教授40多名,博士碩士200多名。10多項研究成果分別獲得國家科技進步特等獎和其它省部級以上獎勵。

我們是在第二十二個教師節前夕來到曲周慰問在實驗站工作的農大師生的。聽説全國政協考察慰問團要來,全縣幹部羣眾沉浸在一派喜慶的氣氛中。從縣城到實驗站,道路上空,懸掛起一道道橫幅,上寫“向尊敬的中國農大領導和師生致敬”、“依託中國農大,實現富民強縣”、“深化縣校合作,共謀曲周發展”等字樣。

在曲周,從會議室到村頭,從幹部到羣眾,我們聽到最多最動情的兩個詞是“農大”和“恩人”。他們説,在曲周人民的心裏,“農大”這兩字分量最重。走遍全縣,只要説是農大師生,都會受到最熱情的款待,不論辦什麼事,都會暢通無阻,一路綠燈。年長一些的人,還會像説起自己最熟悉的朋友,不時提到一長串農大老師的名字:石春元、辛德惠、林培、陶益壽、雷宛羣、黃仁安等等。年輕一點的,則會“陳校長”、“石書記”、“郝站長”地贊不離口。

這其中,辛德惠老師已經帶着對農科事業的無比眷戀和對曲周人民的無限深情,長眠在這塊土地上。

1989年,68歲的辛德惠院士在南方出差時倒在了工作崗位上。消息傳來,曲周的老百姓像失去親人一樣悲痛,按照羣眾的要求和辛先生的遺願,縣委縣政府派人把骨灰迎回縣裏,舉行了隆重的葬禮。第二年清明節,沒有任何人聯絡組織,數千名羣眾不約而同從四面八方趕來為辛先生掃墓,他們排成六路縱隊,泣不成聲地從辛先生的墳前輕輕走過,為的就是向他鞠幾個躬,燒幾張紙,説幾句話,表達對這位曾與他們患難與共的可敬的知識分子的感戴之情。

辛先生的墓冢就在實驗站大院西北角的圍牆裏。那是一片幽靜的樹林,枝葉扶疏,成排成行。在院子裏踱步,沿着紅色地磚鋪就的小路,不經意間就可走到墓前。沒有遮攔,沒有阻隔,沒有生死契闊的距離感。這位蹚着泥水最早來到曲周的實驗站第二任站長,似乎只是由於數十年的奔波辛勞,身心俱疲,現在得舒舒服服地躺在這塊無比親切的原野上歇息歇息。風晨月夕,他還會與年輕的同事一起切磋交談,謀劃曲周未來的發展。春華秋實,還會與幹部羣眾一起揮汗耕耘,共慶豐收。

離墓地不遠, 院子左前方的草坪上,豎立着一方漢白玉巨型石碑。碑呈長方形,正面是“改土治鹼,造福曲周”8個大字,背面鐫刻着曾在曲周工作過的64位教授的名字。那還是在18年前社員們一毛錢一毛錢地捐資修建的。撫摸着碑上的文字,不禁心潮起伏,腦海裏展開深長的思緒,百感紛至。

滴水之恩,湧泉相報。這天底下,老百姓的心是最公道,最實誠,最有情有義的。他們不會忘記每一個給他們辦過好事,謀過利益,帶來福祉的人。從那兩方碑石上,我們看到的,分明是他們對知識,對科學,對文化的尊崇,是對那些不避艱難困苦,不計名利得失,以事業為生命,以奉獻為天職,一心一意以蒼生為念,為國計民生殫精竭慮、嘔心瀝血的知識人的由衷禮讚。

有人説,這是一個價值多元、精神疲軟的年代。物慾的泛濫與享樂喧囂使一些人的神經漸趨麻痺,心上積澱了越來越厚的鏽跡。但是,這次在曲周的考察慰問,我還是被一路上的所見所聞深深地打動了,震撼了,以致好幾次熱淚湧流,情不能已。

畢竟有不少的事情可以讓人感動,讓人流淚。畢竟我這漸趨蒼老的心尚能懂得感動,懂得流淚。

我為此慶幸。(人民日報2006-1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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